破败的小院,吱呀一声,那扇歪斜的木门被从里面轻轻合上,将门外那些探究、惊惧、混杂着些许恶意的目光暂时隔绝。
小石头——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的“存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高度紧绷的躯体一旦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与虚弱便汹涌而来。胃里火烧火燎的绞痛变得无比清晰,喉咙干得像是要黏在一起。
他需要食物,需要水。
沉静的意识驱动着这具虚弱不堪的身体重新站起。他走进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里积了厚厚一层灰,家具简陋破旧,空荡而冷清。他凭着这身体残存的本能记忆,走向角落的土灶和水缸。
水缸见了底,只在底部残留着一点浑浊的泥水。
米缸更是空空如也,倒是在一个破口的瓦罐里,找到了小半块已经干硬发黑、不知放了多久的糠饼。
他拿起那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走到院中,就着昨夜残留的一点积雪,一点点费力地啃咬、湿润、吞咽。粗糙的糠麸刮过喉咙,带来细微的刺痛,但至少缓解了那令人疯狂的饥饿感。
正在他默默进食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声。
“真就他一个回来了?”
“王癞子呢?还有同去的张家的、李家的后生呢?”
“你看他那样子……邪性得很……”
“该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跟上了吧?”
门板不隔音,那些话语清晰地飘了进来。
他没有反应,甚至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只是继续小口地吃着那能硌掉牙的饼。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院门被不轻不重地拍响了。
“小石头?是小石头在里面吗?”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是村里的一位老丈。
院内没有回应。
拍门声又响了几下,带着几分迟疑和畏惧。
过了一会儿,那老丈提高了声音:“石头娃,你开开门,大伙儿……大伙儿就是问问,王癞子他们……咋没跟你一块回来?”
依旧是一片死寂。
门外的人似乎有些恼了,又或是恐惧催生了怒气,声音拔高了些:“你个娃子,长辈问话,怎地不开腔?山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句话啊!”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哒”,像是牙齿 finally 咬碎了极其坚硬的东西。
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这种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心头发毛。门外的人面面相觑,从对方脸上都看到了惊疑不定。他们想象过这孩子哭喊、害怕、或者胡言乱语,却绝没想到是这般死水般的沉寂。
最终,没人敢强行破门。脚步声窸窸窣窣地远去了,带着更多的猜疑和不安。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两天,这间破败的小院成了村里人目光的焦点,却又人人畏之如虎,不敢轻易靠近。只有些半大的孩子,会被大人怂恿着,偷偷扒着门缝或墙头的缺口往里看。
他们看到那个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看着某个不存在的地方。他偶尔会起身,在院子里慢慢走动,动作有些迟缓,却异常稳定。他会去喝积蓄的雨水,会尝试着整理院子里散乱的柴火——虽然那动作看起来十分生疏别扭。
他沉默地做着一切,不哭,不闹,不与人交流。
这种异样的平静,与他之前痴傻呆愣的状态截然不同,反而更加深了村民们的恐惧。
“中了邪了,肯定是中了邪了!”
“怕是山里的东西附了身……”
“离他远点,晦气!”
流言在村子里悄悄蔓延,发酵。
直到第三天上午,院门第一次从里面被打开了。
那个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穿着那件破烂的衣服,但脸和手似乎稍微清洗过,虽然还是瘦得脱形,但那双眼睛里的空洞褪去,只剩下一种让人心悸的沉静。
他无视了不远处几个立刻躲闪起来的村民,目光投向村子中心的方向,然后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他的目标很明确——村长家。
他要活下去,仅靠那半块糠饼和雨水是不够的。这具身体需要基本的 sustenance(食物),而这个破败的家里一无所有。按照这身体的记忆和村里的规矩,他需要去找村长。
沿途,看到的村民无不色变,纷纷避让,如同躲避瘟疫。窃窃私语在他身后汇成一股暗流。
他恍若未闻,径直走到村长家那扇相对齐整的院门前,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门内一阵短暂的寂静,随后是迟疑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村长那张布满皱纹、写满惊疑和戒备的脸。他看着门口这个孩子,尤其是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时,心头没来由地一紧。
“村……长。”一个有些沙哑、干涩,甚至发音略显古怪的声音,从孩子口中吐出。
这两个字,却让村长和周围悄悄竖着耳朵听的村民,全都愣住了。
小石头……居然会开口叫人了?还说得如此……清晰?
“我,回来了。”那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适应发声,接着,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
“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