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粒名为“归寂”的药丸,在昏昧的夜光石下,仿佛一枚来自幽冥的瞳仁,冰冷地凝视着我。
假死……
赵珩留给我的最后依凭,竟是这样一件东西。不是生机,而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孤注一掷的赌注。
巨大的冲击让我脑中一片空白,四肢百骸都透出寒意。我怔怔地看着青州先生枯瘦手指间那一点幽光,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他为何……”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破碎而颤抖,“他早就料到……会到这一步?”
青州先生缓缓收拢手指,将那粒药丸握入掌心,微光被遮蔽,密室重新陷入更深的晦暗。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愈发沉滞:“王爷所谋之事,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必须为所有可能,早做筹谋。”
包括……我的死。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无法呼吸。不是恐惧死亡,而是那种被置于棋局最残酷位置的冰凉彻骨。他为我安排了生路(藏身于此),也为我准备了“死路”(这里归寂)。在他全盘的谋划中,我究竟被放在了怎样的天平上?
“将此物交予你,或许……是他能给出的,最后的护佑。”青州先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古老的疲惫,“让你自己握住选择何时‘离去’的权力,总好过……身不由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明白了。
这不是残忍,这是他在自身难保的绝境中,所能为我争得的、最后一点残酷的主动权。若真到了那一刻,是屈辱地活着,还是体面地“死去”,选择权在我自己手里。
可这选择,太重了。
重得让我几乎无法承受。
密室中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角落里老人那几乎听不见的悠长气息。
“外面……现在情形如何?”我艰难地开口,试图从这令人窒息的沉重话题中挣脱片刻,也迫切地需要知道更多信息。
青州先生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片刻后,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
“靖王殿下在京郊遇袭,下落不明。”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我猛地抬头,尽管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瞬间煞白的脸色。
遇袭?!下落不明?!
赵珩他……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我浑身战栗。之前所有的猜测、不安,此刻都有了最坏的确证!他真的出事了!
“那……那萧煜……”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官府仍在全城搜捕沈氏余孽。你藏身的商行,已被查抄。至于那位护卫……”他顿了顿,“未有擒获或……的确切消息传出。”
未有擒获的消息……萧煜是生是死?他逃出去了吗?还是已经……
我的心揪成一团,又因赵珩的噩耗而惶然无措。最大的依仗突然崩塌,前路仿佛瞬间被浓雾和悬崖填满。
唯一的线索,似乎只剩下……
我猛地看向青州先生的方向,尽管一片黑暗:“先生!您可知‘青州先生’究竟是谁?我该去何处寻他?赵珩让我找他,他定有安排!”
我必须找到下一个坐标,我必须抓住点什么,否则在这惊天变局中,我就像无根的浮萍,瞬间便会被巨浪打得粉碎。
角落里,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悠长得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光阴。
“丫头,”他沙哑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你要找的‘青州先生’……”
他的话音在此微妙地停顿。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大而沉闷的撞击声,猛地从密室深处、并非来自铜门方向的某面墙壁外传来!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猛烈冲击着这隐藏的空间!
紧接着,是模糊却充满戾气的呵斥声隐隐穿透墙壁!
“搜!仔细搜!肯定就在这附近!”
“大人,这墙后面好像是空的!”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惊恐地瞪大眼睛,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官兵?!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怎么可能?!
青州先生的气息也是一窒!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骤然绷紧的身体和凌厉起来的目光。
“来不及了。”他的声音瞬间变得极其急促而冷静,再无半分之前的沉滞,“他们找到暗道的入口了!”
他猛地起身,迅速移动到桌边。我听到一阵急促的摸索声和机械轻响!
“咔哒。”
靠近那面被撞击的墙壁下方,一块地砖突然向下陷去,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更阴冷潮湿的空气从中涌出!
“下去!快!”青州先生厉声催促,语气不容置疑,“无论听到什么,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走!”
“那您呢?!”我惊惶地问,脚步却下意识地冲向那洞口。
“老夫自有计较!”他猛地将一物塞进我手里——正是那粒“归寂”和那个小青瓷药瓶!“记住!慎用!”
身后的撞击声越来越响,墙壁仿佛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我再无犹豫,俯身便钻入了那狭窄的洞口!洞口之下是冰冷的石阶,深不见底。
在我整个人没入洞口的瞬间,隐约听到青州先生似乎极快地说了一句:
“……或许,老夫等的‘故人’……从来都不是……”
后面的话,被上方猛然落下的机关闭合声彻底切断!
“轰——”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只有手心那两粒冰凉的药丸,和脚下无尽向下延伸的、冰冷的石阶。
抉择之重,未及喘息,已被更大的逃亡浪潮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