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湿滑,蜿蜒向下,仿佛没有尽头。
越往下走,光线越发黯淡。那些漂浮的发光尘埃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泛着微弱磷光的幽绿色雾气,从深渊底部弥漫上来。空气变得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凉的、带着铁锈和腐烂味道的湿棉絮,令人胸闷窒息。含在舌下的干苔释放出的清凉感,成了抵抗这种不适的唯一屏障。
四周垂落的青铜锁链越来越密集,有些粗如儿臂,有些细如手指,彼此碰撞,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许多锁链上凝结着暗色的、类似血痂的污渍,或者挂着一缕缕破烂的、不知是何材质的絮状物。
脚下的石阶开始变得破碎,有时不得不手脚并用,才能勉强在近乎垂直的岩壁上找到落脚点。老人手中的绳索成了唯一的依靠,他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仿佛对这条险恶路径熟悉到了骨子里。
“哥……我有点头晕……”小石头的声音在后面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下方的幽绿雾气显然对他影响更大。
“坚持住,别往下看。”我紧握绳索,手心里全是冷汗。心脏处的邪力在这种环境下似乎变得活跃了些,但被那件暗红内衬和渊泉之水的力量勉强约束着,形成一种危险的平衡。
突然,前方引路的老人猛地停下脚步,抬起一只手示意警戒。
几乎同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从下方浓雾深处传来。
那声音极其密集,像是无数节肢动物在岩壁上快速爬行,又夹杂着某种湿滑物体拖曳的粘腻声响,正迅速由远及近!
老人反应快如鬼魅,猛地将我们拉向岩壁,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一抹,数枚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铜钱已扣在指间。
窸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浓雾被搅动,隐约可见数个扭曲的黑影正沿着岩壁和垂落的锁链,飞快向上攀爬!
它们形状怪异,像是将多种虫豸肢体胡乱拼接而成,甲壳湿滑,反射着幽绿磷光,口器开合,发出细微却尖锐的嘶嘶声。
就在它们即将扑出浓雾的瞬间——
老人手腕一抖!
咻咻咻!
数道幽蓝光芒激射而出,并非射向那些怪物,而是精准地打在我们周围几根特定的青铜锁链上!
叮叮叮!
铜钱击中锁链,发出清脆的鸣响。
下一刻,异变陡生!
那几根被击中的锁链猛地震颤起来,表面那些古老符文骤然亮起,发出低沉的嗡鸣!紧接着,以这些锁链为中心,一张由微弱蓝光构成的、无形的网瞬间张开,将我们所在的这片区域笼罩其中!
那些刚刚扑出雾气的怪物,撞在这张光网上,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如同被烙铁烫到,冒起阵阵黑烟,疯狂地向后缩退,在光网外焦躁地徘徊嘶鸣,却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它们扭曲的复眼贪婪而憎恶地“盯”着我们,口器滴下粘稠的唾液。
老人维持着甩出铜钱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那些怪物在光网外徘徊数息后,似乎失去了目标,才缓缓沿着原路退入下方的浓雾中,那令人不适的窸窣声渐渐远去。
他又静静等待了片刻,才缓缓收回手。周围锁链上的蓝光渐渐熄灭,恢复了死寂。
“走。”他低声道,继续向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我和小石头惊魂未定,连忙跟上。直到此刻,我才注意到,在一些锁链的节点处,或者岩壁的凹陷里,偶尔能看到一些极其隐蔽的、刻着符文的青铜片,与锁链融为一体。这整个深渊,似乎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而古老的防御体系,只是大部分都已失效损毁。
接下来的路途,又遇到了数次类似的袭击。有时是隐藏在雾气中的无形怨念,发出能侵蚀神魂的哀嚎,被老人以短促古老的音节喝退;有时是能融入阴影发起攻击的诡异生物,被其用那奇特的步伐和身法引至尚能运转的残存陷阱中灭杀。
他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利用着这片死亡绝地里每一处残存的力量,艰难地开辟着道路。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果没有他引路,我们恐怕瞬间就会死无全尸。而那所谓的“阳燧”,真的会在这种地方吗?
又向下行进了不知多久,或许一个时辰,或许更久。周围的幽绿雾气浓稠得几乎化不开,能见度不足三米。舌下的干苔早已消耗完,那苦涩清凉的效果正在减退,一股烦恶欲吐的感觉不断涌上喉头。小石头的情况更糟,几乎全靠我半拖半拽。
就在这时,老人再次停下。
前方已无路。
石阶在此彻底断裂,形成一个巨大的、边缘参差不齐的豁口。下方是翻涌不休的、如同活物般的浓稠绿雾,深不见底。
而在豁口对面,大约十余丈外,隐约可见另一面陡峭的岩壁。
连接两处的,只有三条横跨深渊的巨大青铜锁链,每一根都粗如壮汉大腿,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铜锈和某种暗沉的沉积物,在雾海中若隐若现,如同通往冥府的索桥。
锁链之下,便是那吞噬一切的、泛着不祥磷光的幽绿雾海。
老人指着那三条锁链,声音嘶哑低沉:“从此过。踏链而行,能至对岸‘沉骸崖’。阳燧……最后的气息,曾于彼处显现。”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锁链之上,秽念凝聚,幻象丛生,直侵神魂。能阻外邪,却难御心魔。踏上去,便只能靠你们自己。一旦失足,或心神失守,我也救不得。”
说罢,他解开了连接我们之间的绳索。
“跟上。”
他没有丝毫犹豫,纵身一跃,如同一只黑色的老猿,精准地落在最中间那根巨大的青铜锁链之上,脚步沉稳,竟未引起锁链丝毫晃动,身影随即被浓雾吞没大半。
我看着那三条通往未知险境的巨大锁链,又看了看下方翻涌的、仿佛有无数眼睛在窥视的绿雾,心脏狂跳。
小石头死死抓着我的衣角,脸上毫无血色。
退路已绝。
我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污浊空气,握紧了拳。
“闭上眼睛,抓紧我。别看下面。”我对小石头嘶哑道,然后拉着他,朝着老人消失的那条锁链,迈出了通往深渊更底层的、决定生死的一步。
脚底踏上冰冷锈蚀的青铜。
滑腻,不稳。
浓雾瞬间将我们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