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雷的硝烟还未散尽，李虎的第二波攻势已如潮水般涌来。这次他们学乖了，避开承天门的石板路，扛着云梯直扑坤宁宫的东墙 —— 那里是洪武年间重修的，墙体比正门薄了半尺，炮轰之下已裂出蛛网般的缝隙。
“搭云梯！快搭云梯！” 张二狗拖着断腿嘶吼，他被两个亲兵架着，断骨摩擦的剧痛让他脸色惨白，却死死盯着那道裂缝，像盯着救命的稻草。第一波冲锋时他摔断了腿，此刻却比谁都疯狂 —— 他知道，冲不进去就是死。
三十余架云梯 “哐当” 一声搭上宫墙，铁钩深深嵌进砖缝。禁军们像群壁虎，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甲胄上的积雪被体温融化，顺着衣襟往下淌，在梯阶上冻成薄薄的冰壳。
宫墙上的影卫早有准备。风组组长亲自守在东墙，他手里握着根丈长的铁矛，见第一个禁军的脑袋刚探出墙头，猛地将矛尖捅了过去。“噗嗤” 一声，矛尖从那人的咽喉贯穿，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他却连眼都没眨，手腕一拧，将尸体挑起来往下砸。
坠落的尸体撞翻了两架云梯，上面的禁军像下饺子似的摔下去，惨叫声此起彼伏。可后面的人依旧踩着同伴的尸体往上爬，他们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嘴里喊着 “黄金千两”，像被蛊惑的疯魔。
“撒石灰！” 风组组长嘶吼着扔出个陶罐。白花花的石灰粉在半空炸开，正爬在梯顶的禁军被迷了眼，捂着眼睛惨叫，手一松就摔了下去。
可这阻拦终究有限。一个满脸刀疤的禁军头目咬着刀，借着石灰弥漫的掩护，竟硬生生爬上了墙头。他刚落地就挥刀砍向风组组长，刀锋带着破风的呼啸，直取面门。
“小心！” 影七扑过来推开风组组长，自己却被刀劈中肩膀，肩胛骨瞬间断裂。他闷哼一声，反手将手里的短刀刺进刀疤脸的腹部，两人抱着滚下宫墙，重重摔在墙下的尸堆里，再也没了声息。
风组组长看着影七消失的方向，眼眶瞬间红了。那是跟他一起入暗卫营的兄弟，三年前在江南，影七还替他挡过一支毒箭。他抓起地上的铁矛，矛尖在晨光里闪着寒光：“给我杀！一个不留！”
东墙的厮杀进入白热化。影卫们用矛捅，用刀砍，用石头砸，甚至抱着禁军一起跳下宫墙。宫墙上的积雪被血染成暗红，脚踩上去 “咯吱” 作响，像是在为死者哭号。
西墙的战况同样惨烈。李虎调来了那三门红衣大炮，铁弹接二连三地砸在墙体上，震得砖石簌簌往下掉。一个炮口正对着苏凝所在的角楼，第三发铁弹轰来时，角楼的一根横梁 “咔嚓” 断裂，木屑飞溅中，苏凝被兰死死按在地上，才躲过一劫。
“娘娘，这角楼待不住了！” 兰拉起苏凝，额角被飞溅的木片划伤，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属下护您去内殿！”
“不去。” 苏凝推开她的手，捡起地上的弓，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箭，“这里能看清全局，我走了，他们就没了主心骨。”
她搭箭拉弓，瞄准正在装填炮弹的炮兵。三支箭呈品字形射出，精准地穿透了三个炮兵的咽喉。弓弦震颤的余音里，她对身边的影卫道：“看到那个举旗的旗手了吗？射穿他的手，让他们指挥失灵。”
影卫领命，一箭射穿旗手的手腕。暗黄色的旗帜 “啪” 地落地，正在冲锋的禁军顿时没了方向，阵型瞬间混乱。
就在这时，后殿传来急促的钟声 —— 那是排水道被突破的警报。苏凝的心猛地一沉，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李虎果然留了后手，派了一队人从排水道潜入，想偷袭存放先帝遗物的后殿。
“兰！带二十人去后殿！” 苏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先帝的牌位不能有半点损伤！”
“娘娘……” 兰看着东倒西歪的影卫，又看了看苏凝单薄的身影，眼眶红了，“您身边不能没人！”
“我没事。” 苏凝拍了拍她的肩，指尖触到她甲胄下的伤口，那里还在渗血，“快去！后殿失守，咱们就全完了！”
兰咬咬牙，点了二十名精锐影卫，转身冲向回廊。他们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厮杀声中，苏凝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握紧了手中的弓 —— 她知道，兰此去九死一生。
后殿的排水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匍匐通过。李虎派来的三十名死士正猫着腰往前爬，他们的刀上涂着剧毒，靴底绑着防滑的麻布，显然是做足了准备。领头的是个断了小指的刀客，他曾是安亲王的贴身护卫，一手 “鬼影刀” 杀过不少朝廷命官。
“快！前面就是出口！” 断指刀客压低声音，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像狼。他能听见外面的钟声，知道苏凝的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必须抢在被包围前拿到先帝的牌位 —— 那是安亲王点名要的东西，据说能号令宗室。
排水道的尽头是道铁栅栏，被他们用撬棍硬生生掰断。断指刀客第一个钻出去，落地时却踩中了兰布下的绊索。机关触发的 “咔哒” 声刚响，三支毒箭就从暗处射来，精准地钉穿了最后三个死士的咽喉。
“有埋伏！” 断指刀客嘶吼着挥刀格挡，毒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墙上，箭尾的黑羽还在颤动。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处后殿的柴房，周围堆满了劈好的木柴，阴影里似乎藏着无数双眼睛。
“兰统领，别躲了。” 断指刀客舔了舔刀上的毒，“我知道你在这。安亲王说了，只要你交出先帝牌位，他就饶你不死，还让你当暗卫总领。”
柴房的阴影里，兰缓缓走出来，软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的左臂无力地垂下，那里中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血浸透了衣袖，滴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安亲王的话，你也信？” 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三年前被他灭口的三十名暗卫，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断指刀客的脸色变了变，随即狞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杀了她，先帝牌位归我，苏凝的人头归你们！”
死士们像疯狗似的扑上来，刀光剑影在狭小的柴房里交织。兰的左臂用不上力，只能靠右手挥剑，她的身法依旧灵动，却终究慢了半拍。一个死士的刀划破了她的小腹，剧痛让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柴堆。
“兰姐！” 影卫们冲上来护住她，却被死士们缠住。他们以一当十，软剑与毒刀碰撞的脆响中，不断有人倒下。一个年轻的影卫刚入营半年，他的喉咙被毒刀划开，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 —— 那是今早兰给他的。
兰看着他的尸体，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她猛地扯下左臂的绷带，任由鲜血淋漓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剧痛反而让她的眼神更加清明。她的软剑忽然加速，剑光如练，瞬间刺穿了三个死士的心脏，伤口处冒出乌黑的血沫 —— 她的剑上，也涂了毒。
断指刀客见状，知道不能再等。他虚晃一刀逼退身前的影卫，转身冲向供奉先帝牌位的偏殿。那里的烛火还亮着，牌位上的 “仁皇帝” 三个字在火光下泛着红光，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杀戮。
“拿来吧！” 断指刀客伸手去抓牌位，手腕却被兰死死扣住。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伤口处瞬间泛起乌黑 —— 她的指尖，沾着影卫特制的 “腐骨毒”。
“啊 ——！” 断指刀客惨叫着挥刀砍向兰的脖颈，兰却不闪不避，软剑反手刺进他的心脏。两人抱着一起倒下，断指刀客的刀最终没能落下，他的眼睛圆睁着，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在一个女人手里。
兰挣扎着爬起来，想去捡掉在地上的先帝牌位，却发现自己的小腹伤口已经撕裂，血像喷泉似的涌出来。她能感觉到生命在快速流逝，视线渐渐模糊，却还是用尽最后力气，将牌位紧紧抱在怀里。
“守住了……” 她喃喃道，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娘娘…… 属下…… 守住了……”
当苏凝带着人赶到后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柴房和偏殿里堆满了尸体，兰的身体已经冰冷，却依旧保持着抱牌位的姿势，脸上带着一丝安心的平静。
“兰……” 苏凝的声音发颤，她蹲下身，想合上兰的眼睛，却发现她的目光还望着牌位，像是在完成最后的使命。
风组组长捂着流血的胳膊走过来，声音哽咽：“娘娘，后殿…… 守住了。”
苏凝没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兰冰冷的脸颊。她想起兰刚入暗卫营时，还是个怕黑的小姑娘，每次值夜都要攥着她给的玉佩。如今这个小姑娘，却成了用生命守护她的勇士。
“把她…… 葬在皇陵东侧。” 苏凝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碑上就刻‘暗卫兰’，别的…… 什么都不用写。”
暗卫的宿命，本就是无名无姓。
此时的东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李虎的禁军被影卫和赶来的御林军前后夹击，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不到五十人被围困在角楼。张二狗靠在墙角，看着外面举着刀的御林军，忽然笑了 —— 他想起老娘说的瓦房，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场梦。
李虎被周猛的长刀指着咽喉，却依旧梗着脖子：“苏凝！你别得意！安亲王的十万大军已经围住皇城，你们迟早都是死！”
苏凝走到他面前，手里还抱着那枚沾着兰血的先帝牌位。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安亲王？他的密信在我手里，勾结北狄的罪证，足以让他挫骨扬灰。”
她挥挥手，御林军上前押走李虎。他的嘶吼声渐渐远去，苏凝望着满地的尸体，忽然觉得很累。宫墙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成了深褐色，像幅丑陋的画。
“清理战场吧。” 苏凝转身走向内殿，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暖不了那颗冰冷的心，“告诉陛下，皇城守住了。”
御林军们开始搬运尸体，他们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死者。承天门的石板被冲刷了三遍，血水流进护城河，将冰面染成了诡异的红。没有人知道，这场喋血的宫墙下，埋藏了多少暗卫的忠魂，又埋葬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只有那面暗黄色的旗帜，被遗弃在角落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是在为这场惨败哀嚎。皇城的天，终于亮了，可那些逝去的生命，却再也看不到这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