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晨光漫过金砖时,小安子正踮着脚擦梁上的积灰。新浆洗的青布褂子在肩头磨出浅痕,他却不敢怠慢 —— 这是苏凝特意交代的,要把各宫的角落都清扫干净,连梁上的蛛网都不能留,说是 “旧尘不除,新气难进”。
“小安子,过来。” 苏凝坐在紫檀木案前,案上摆着三叠名册,最上面一叠写着 “可用”,是张嬷嬷从老家选来的孩子,家世清白,连三代以内的亲眷都查得清清楚楚;中间一叠标着 “观察”,是宫里的旧人里没沾过派系的,需得再看些时日;最下面一叠压着朱砂,是 “绝不可用” 的,名字旁都画着小小的叉,像被钉死的罪孽。
小安子慌忙放下抹布,手在衣角上蹭了蹭,指尖的灰印在案边留下浅痕。他看着那叠 “可用” 名册,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个,旁边注着 “老实可靠,识桂花记号”,心里既紧张又踏实 —— 紧张的是怕自己做不好,踏实的是终于有了个安稳去处,不用再像在柳家旧宅时那样,看人脸色过日子。
“御膳房缺个总管,” 苏凝的指尖点过 “王忠” 的名字,那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曾在城外开包子铺,因得罪了柳家的恶奴被砸了铺子,张嬷嬷查过他,说 “手脚干净,性子耿直”,“你带他去认认路,告诉他,采买的账目要一日一清,每种食材都得验三遍,少了一钱、多了一两都要报上来。”
王忠跟着小安子往御膳房走时,脚步有些发沉。他穿着新做的青布褂子,袖口还没来得及卷,看见灶台上摆着的海参、燕窝,眼睛都直了 ——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金贵的东西。小安子看出他的局促,笑着说:“王大哥别怕,皇后娘娘说了,咱们只管好生做事,别的不用想。”
王忠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灶台,干干净净的,没有旧人藏东西的暗格。他想起昨天苏凝问他 “要是有人让你在菜里加东西,你怎么办”,当时想都没想就说 “砸了他的锅”,现在看来,这御膳房的锅,真得由他来守好了。
太医院的新院判姓李,是前院判的学生,因不肯帮柳太后改药方被罢了职,如今才被请回来。他来谢恩时,手里捧着本手抄的药谱,上面每种药材都标着 “无毒”“慎用”“禁用”,连附子的产地和药性都写得清清楚楚,“娘娘放心,太医院的药,从今往后只救人,不害人。”
苏凝接过药谱,指尖划过 “附子” 二字,下面用红笔写着 “见血封喉,需双人核对才能出库”,比旧药谱上含糊的 “安神用” 详实多了。“李院判,” 她抬头看向他,“先皇后的脉案,就劳你重新整理,该补的补,该改的改,让后世知道真相。”
李院判眼圈一红,重重磕了个头:“奴才遵命!当年没能护住先皇后,是奴才的失职,如今定当补回来!” 他退出去时,正撞见老王的徒弟捧着药箱进来,那徒弟是新选的,才十六岁,背着药箱的样子有些笨拙,却在路过 “附子” 柜时,下意识地停了停,显然是记着李院判的话,不敢大意。
守宫门的侍卫换了新面孔,领头的叫赵勇,是边关退下来的老兵,脸上有道刀疤,是跟匈奴打仗时留下的。他验腰牌时格外仔细,连皇上的近侍都要查三遍,说 “边关的城门比这宫门锁得还紧,漏了一个奸细,就要死一堆兄弟”。
有次柳妃的远房表哥想混进宫,拿着张假腰牌,被赵勇一眼识破,按在地上时还嘴硬:“我是柳家的人!你敢动我?” 赵勇没说话,直接把他拖去了慎刑司,回来时手里还攥着那块假腰牌,对苏凝说:“娘娘,这宫里的门,就得像边关的城墙,硬得很!”
坤宁宫的小厨房也换了人,做饭的张婶是个寡妇,带着个五岁的儿子,因儿子出痘没钱医治,苏凝让人请了太医,她感激不尽,说 “这辈子就跟着娘娘,刀山火海都去”。她做的桂花糕,只用新摘的桂花和上好的糯米,绝不加乱七八糟的东西,苏凝尝了一口,清甜里带着点暖,像伶仃当年做的味道。
新人们慢慢熟悉了宫里的规矩,王忠的账册记得工工整整,每天晚上都要核到半夜;李院判的药谱补得越来越厚,连每种药材的花期都记了进去;赵勇的腰牌册写得密密麻麻,谁什么时候进宫、什么时候出宫都有记录;张婶的小厨房里,总飘着饭菜的香,再没有旧人偷偷熬药的怪味。
苏凝看着这些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坤宁宫的阳光都亮了些。廊下的铁马被风吹得 “叮当” 响,不像从前总带着阴郁的调子;案上的账册翻开都是清白的记录,再没有需要用银簪验的墨迹;连炭盆里的银丝炭,都烧得比从前旺,暖得实在。
小安子端来新沏的茶,碧螺春的嫩芽在水里舒展,像刚抽的新叶。“娘娘,御膳房新做了绿豆糕,王大哥说天热了,给您败败火。” 他的声音带着笑,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墨渍,是刚才记账时蹭的。
苏凝接过茶,看着窗外的阳光落在小安子的脸上,忽然想起伶仃。要是伶仃还在,大概也会像小安子这样,守在她身边,端茶递水,说些贴心话。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宫里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能留下的,终究是些干净、可靠的人。
暮色漫进来时,各宫掌事都来报平安,说新人们虽笨了点,却没出什么岔子。苏凝看着她们脸上的笑意,知道这后宫的新局,算是真正开了。只是她也明白,心腹就位不是终点,往后的日子还得一日日过,账目要一日日清,人心要一日日暖,才能守得住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烛火亮起来时,小安子在给账册盖章,新刻的 “坤宁宫” 印泥鲜红,盖在 “王忠” 的名字上,像个踏实的句号。苏凝看着那抹红,忽然觉得这宫里的账,终于能算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