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铁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冷风裹挟着雪沫灌进来,吹得韩文正单薄的囚衣紧贴在身上。他蜷缩在草堆上,花白的胡须上结着冰碴,听见狱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浑浊的眼睛里忽然燃起一丝光 —— 定是太后派人来救他了。
“韩大人,有人来看你。” 狱卒的声音像这牢里的石壁一样冰冷,侧身让出条道。走进来的却不是慈宁宫的人,而是他嫡亲的侄子韩景,身上的锦袍沾满泥污,往日的飞扬跋扈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惊恐。
“景儿?你来干什么?” 韩文正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太后呢?她怎么没来?是不是已经想好办法救我出去了?”
韩景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膝头砸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叔父!救不了了!都救不了了!” 他抱着韩文正的腿,哭得涕泪横流,“大理寺的人抄了咱们家,连后院埋的银子都挖出来了,说是要充公!我娘受不了这个,已经上吊了……”
“什么?” 韩文正像被抽走了骨头,瞬间瘫回草堆。他看着侄子痛哭的脸,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韩景在苏州强抢民女时,自己还笑着说 “年轻人难免荒唐”;想起上个月,夫人把受贿的银票藏进佛经时,自己闭眼说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原来那些被他忽略的 “小事”,早已织成了一张网,如今将他全家都网在了里面。
“太后…… 太后怎么说?” 韩文正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指甲深深掐进韩景的胳膊,“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她不能不管我!”
韩景被掐得吃痛,却不敢挣脱:“我托人去慈宁宫求见,李嬷嬷说…… 说太后病了,不见任何人。还说…… 还说叔父你‘自作孽不可活’,让我们别再牵连她……”
最后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韩文正的心脏。他猛地推开韩景,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贱人!这个老贱人!我为她挡了多少明枪暗箭,她竟然这样对我!” 他想起二十年前替太后挡刺客时,背上挨的那一刀;想起十年前构陷苏明哲,是为了替太后清除异己;想起这些年在朝堂上处处针对苏家,全是听了太后的授意…… 原来自己不过是她手里的一把刀,如今刀钝了,就该被扔进熔炉里销毁。
狱卒不耐烦地催促:“时间到了,快走吧。”
韩景被拖出去时,还在哭喊:“叔父!我不想流放三千里啊!救救我!”
韩文正看着他消失在铁门后的身影,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想起自己年轻时在朝堂上慷慨陈词,说要 “清正廉明,报效朝廷”;想起父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 “咱们韩家,不能出贪官”。如今想来,全是笑话。
天牢外的朝堂上,此刻正上演着另一出戏。吏部尚书沈敬之站在丹墀下,手里捧着的弹劾奏折堆得像座小山:“陛下,据臣查证,御史台主事张谦曾收受韩文正贿赂,为其侄韩景疏通关系;户部员外郎刘德与韩文正同流合污,在江南盐税案中多分赃款……”
他每念一个名字,阶下就有一个官员面如死灰地跪倒。这些人都是韩文正的亲信,平日里抱团取暖,如今见靠山倒了,跑得比谁都快,甚至有人主动站出来,揭发韩文正的罪状,想以此脱罪。
“还有臣!” 兵部侍郎李默出列时,声音带着刻意的激昂,“臣要揭发韩文正私通漠北!去年蛮族入侵时,他故意拖延军情,导致北疆损失惨重,这都是有书信为证的!”
这话一出,连皇帝都皱起了眉头。周明远悄悄拉了拉沈敬之的衣袖:“李默这是疯了?韩文正虽贪,却还不至于通敌。”
沈敬之低声道:“他是怕被牵连,想往韩文正身上泼脏水,好洗清自己。” 他看着那些争先恐后揭发同僚的官员,忽然觉得有些反胃 —— 这些人平日里道貌岸然,说起圣贤书来头头是道,可真到了生死关头,比谁都寡廉鲜耻。
站在武将队列里的镇国公魏骁忍不住冷哼:“一群墙头草!当初韩文正得势时,你们哪个不是阿谀奉承?如今他倒了,就往死里踩,不觉得脸红吗?”
这话像巴掌,狠狠扇在那些官员脸上。李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却梗着脖子道:“魏将军此言差矣!韩文正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我等揭发他,是为朝廷除害,何错之有?”
皇帝看着这场闹剧,忽然开口:“都闭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韩文正的罪,自有律法裁决。谁若再敢信口雌黄,混淆视听,与韩文正同罪!”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那些想趁机表忠心的官员,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生怕触了霉头。
与此同时,慈宁宫的佛堂里,太后正对着佛像捻珠,可佛珠却总在指间打滑。李嬷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 刚才去天牢的小太监回报,说韩文正在牢里哭喊着要见太后,还说要把当年替太后做的 “那些事” 全抖出来。
“他敢!” 太后猛地攥紧佛珠,檀木珠子被捏得咯吱响,“我待他不薄,他竟敢威胁哀家?”
“太后息怒。” 李嬷嬷颤巍巍地递上参茶,“韩大人不过是狗急跳墙,天牢里都是陛下的人,他说的话传不出来。”
太后接过茶盏,却没喝,目光落在窗外的积雪上:“哀家不是怕他说,是怕他把那桩事说出来。” 她想起二十年前,前太子被废时,是韩文正伪造了书信,才坐实了 “谋逆” 的罪名,这件事若是曝光,她这个太后的位置就坐不稳了。
“太后放心,老奴已经让人去天牢‘关照’韩大人了。” 李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保证他再也说不出话。”
太后的手抖了抖,茶盏里的水溅出来,烫在手上却浑然不觉。她看着佛像慈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冷 —— 这宫里的路,她走了一辈子,踩着多少人的尸骨才坐到今天的位置,可到头来,还是要靠杀人来封口。
天牢里的韩文正不知道,死亡正在向他逼近。他蜷缩在草堆上,听着隔壁牢房传来的哭喊声,忽然想起苏明哲。当年苏明哲被关在这里时,是不是也这样绝望?他想起苏明哲在朝堂上说的 “为官者,头顶有青天,脚下有黄土,心中要有百姓”,如今才明白,自己丢失的,不仅是官位和性命,是做人的根本。
“韩大人,喝口热粥吧。” 狱卒端着个破碗走进来,碗里的稀粥散发着馊味。
韩文正摆摆手,忽然抓住狱卒的胳膊:“你帮我带句话给陛下,好不好?” 他从怀里掏出个贴身的玉佩,上面刻着 “忠” 字,“就说我知道错了,我愿意说出太后的所有事,只求陛下饶我家人一命。”
狱卒接过玉佩,掂量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韩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带到。”
看着狱卒出去的背影,韩文正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他不知道,这个狱卒是李嬷嬷派来的,那碗粥里,已经加了料。
半个时辰后,天牢里传来惊呼:“不好了!韩大人出事了!”
当周明远赶到时,韩文正已经没了气息,嘴角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老寺卿看着他圆睁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 —— 这个一生算计的人,到死都没能明白,有些债,不是靠出卖别人就能还清的。
消息传到太和殿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他听完李德全的回报,只是淡淡 “嗯” 了一声,继续在奏折上朱批。沈敬之站在一旁,看着皇帝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帝王,比任何人都懂得 “雷霆手段” 的必要。
“韩文正的家人,按律处置吧。” 皇帝放下朱笔,目光望向窗外,“但别株连太广,罪不及无辜。”
沈敬之躬身应道:“臣遵旨。”
散朝时,雪又开始下了。沈敬之走在宫道上,看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韩文正刚入仕时的样子,那时的他,也是个眼神清澈的年轻人,说着要 “致君尧舜上”。是什么让他变成了后来的样子?是太后的诱惑?是权力的腐蚀?还是他自己心底的贪念?
或许都有吧。这朝堂就像个大熔炉,有人被烧得失去了本色,有人却能在烈火中淬炼出真金。就像苏明哲,就像周明远,也像此刻正在坤宁宫,安静等待着立后大典的苏凝。
坤宁宫的暖阁里,苏凝正看着窗外的雪。青禾走进来,低声道:“娘娘,韩文正死在天牢里了,据说是中了毒。”
苏凝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知道了。” 她拿起针线,继续绣着那件皇后礼服上的凤凰,“他罪有应得,但不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那…… 要查吗?” 青禾问道。
苏凝摇摇头:“不必了。有些人,有些事,该结束了。” 她看着针尖穿过绸缎,留下细密的针脚,“我们要往前看,不是吗?”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掩盖了宫墙上的血迹,也掩盖了那些肮脏的过往。韩文正的死,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终究会归于平静。而那些曾经依附他的人,早已作鸟兽散,生怕被溅上半分污泥。
这就是众叛亲离的下场。你得意时,门庭若市;你落魄时,门可罗雀。你用利益拉拢的人,终将在你失去利用价值时,毫不犹豫地将你推入深渊。
夜渐渐深了,坤宁宫的灯还亮着。苏凝放下针线,看着那件绣了一半的礼服,忽然觉得这宫里的风雪,终于要停了。而属于她的时代,正伴随着这场大雪的消融,缓缓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