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梁上刚挂好新绣的鸾凤帐,金线在晨光里织出流动的光。青禾踩着高凳,正往门楣上贴 \"鸿禧\" 的红笺,忽听院外传来一阵车轮碾过石板的轻响 —— 是御膳房的人来了,比往日早了半个时辰。
\"青禾姑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 莲子八宝粥 '。\" 小太监捧着描金食盒,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御厨说,按苏小主...... 哦不,该叫娘娘了!按娘娘的口味减了冰糖,加了北疆的雪蜜,还撒了层松仁碎呢。\"
青禾接过食盒时,指尖触到盒壁的温度,心里像揣了团暖炉。自昨日太和殿传出 \"准\" 字的消息,碎玉轩就换了天地:门槛被内务府的人连夜换成紫檀木的,窗棂刷了三遍金漆,连院里的青石板都重新铺过,光脚踩上去能照见人影。最让人心头震动的是,昨夜亥时,李德全亲自送来的凤印,用明黄锦缎裹着,沉甸甸压在妆奁最下层,像块定盘的星石。
\"让御厨费心了。\" 苏凝的声音从内殿传来,她正对着铜镜试穿新制的朝服,石青色的料子上绣着翟鸟纹,虽还不是皇后的九凤纹,却比婕妤的规制高了整整三阶。铜镜里的人影眉眼平静,唯有鬓角那支珍珠钗,是今早皇帝让人送来的,说是 \"先戴着,等大典再换凤钗\"。
青禾把粥碗放在描金八仙桌上,看着苏凝转身时衣摆扫过地面的弧度,忽然想起三年前刚入宫时,自家主子穿着洗得发白的素裙,在碎玉轩的小厨房里煮野菜粥的样子。那时谁能想到,这不起眼的院落会飞出金凤凰?
\"娘娘,昨儿个宗人府的人来说,大典的仪轨已经拟好了。\" 青禾替她理着衣襟,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要从坤宁宫出发,乘凤辇绕皇城一周,接受百姓朝拜呢!\"
苏凝对着铜镜轻轻拨了拨鬓发:\"百姓朝拜的是皇后之位,不是我。\" 她指尖划过衣襟上的翟鸟眼,那是用细小的东珠绣成的,在镜光里闪着冷润的光,\"柳妃当年行册封礼时,不也接受过朝拜?\"
青禾被噎了一下,却仍嘴硬:\"娘娘怎么能和柳妃比?柳妃是靠家族,娘娘是靠......\" 她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只觉得自家主子身上有种说不出的稳妥,像墙角那株长了十年的爬山虎,悄无声息就爬满了宫墙。
正说着,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进来,手里捧着个紫檀木匣,见了苏凝,规规矩矩地打了个千:\"给娘娘请安。陛下让奴才送些东西来。\"
匣子打开时,青禾倒吸了口凉气 —— 里面是套白玉带钩,上面刻着 \"福寿绵长\" 四个字,玉质温润得像浸过春水,一看就知是先帝用过的物件。更难得的是旁边叠着的明黄卷宗,封皮上写着 \"皇后仪仗规制\",正是昨日宗人府呈上去的那份,上面有皇帝用朱笔圈过的痕迹。
\"陛下说,\" 李德全的声音比往日柔和了几分,\"娘娘对礼制不熟,让奴才把规制留下,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尽管改。\" 他偷眼打量苏凝,见她既不惊喜也不惶恐,只平静地看着那卷卷宗,心里暗暗点头 —— 这份气度,确实配得上中宫之位。
苏凝拿起卷宗翻开,里面详细写着册封大典的每一步:从五更起身,到祭告太庙,再到接受百官朝拜,连每阶台阶该踩哪块金砖都标得清清楚楚。她的指尖在 \"祭告太庙\" 四个字上顿了顿,想起父亲曾说过,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皇后祭告时需诵读《女诫》,可这卷子里却改成了《孝经》—— 显然是皇帝特意改的。
\"替我谢过陛下。\" 苏凝合上卷宗,\"规制很好,不必改了。\"
李德全笑着应了,又道:\"陛下还说,今儿个散朝后会来坤宁宫用晚膳,让御膳房按娘娘的口味备着。\" 他这话是特意说的,满后宫谁不知道,陛下已有半月没踏足任何嫔妃的宫院,如今却要亲临坤宁宫,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恩宠。
送走李德全,青禾兴奋地在殿里转了两圈:\"娘娘!陛下这是把心都掏给您了!连礼制都能改,还有什么不能依着您的?\"
苏凝却走到窗前,望着院外那株新栽的梧桐。内务府的人说,这是从孝贤皇后的旧院里移来的,树龄已有三十年,枝繁叶茂,最合 \"凤栖梧桐\" 的寓意。她伸手抚过粗糙的树皮,忽然想起昨夜兄长托人带来的口信:\"江南盐税案的余党已清,妹妹放心。\"
原来这默许的背后,是兄长在北疆的铁腕,是百官在朝堂的力荐,是太后在慈宁宫的默许,更是自己这三年如履薄冰的谨慎。没有哪一步是偶然,就像这株梧桐,看似突然栽进院里,根却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扎了三年。
未时刚过,各宫的嫔妃就陆续派人送来贺礼。贤嫔送了对玉如意,说是 \"祝娘娘凤体安康\";容嫔献了幅《松鹤延年图》,笔法苍劲,看得出是用心之作;连素来与苏凝疏远的丽嫔,也遣人送了盒南海珍珠,附了张字条:\"愿娘娘永掌凤印,福泽六宫。\"
青禾一边清点礼单,一边笑道:\"这些人现在倒是殷勤,早几日柳才人闹得最凶时,她们躲得比谁都快。\"
苏凝正在临摹皇后的册封诏书,闻言只是淡淡道:\"她们敬的不是我,是这坤宁宫的门槛。\" 她的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永绥帝祚\" 四个字写得端正有力,竟有几分帝王的气象。
忽然,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不好了!慈宁宫的李嬷嬷来了,脸色难看的很!\"
青禾手里的礼单 \"啪\" 地掉在地上:\"难道是太后......\"
苏凝却放下笔,理了理衣襟:\"太后若要见我,自然是有事。让她进来吧。\"
李嬷嬷果然一脸冰霜,进来就往地上一跪:\"老奴给娘娘请安 —— 只是这安,老奴跪得不安心!\"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怒气,\"娘娘刚要入主中宫,就容得下底下人胡来吗?\"
苏凝示意青禾扶起她:\"嬷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李嬷嬷甩开青禾的手,从袖中掏出支银簪,\"这是今早从瑶光殿的井里捞出来的!簪头刻着个 ' 凝' 字,旁边还浮着柳才人的帕子!这不是明摆着栽赃吗?若传出去,说娘娘刚得势就害了柳才人,陛下会怎么想?宗室会怎么看?\"
青禾吓得脸都白了:\"这、这不可能!我们从没去过瑶光殿的井边!\"
苏凝拿起银簪,簪头的 \"凝\" 字刻得歪歪扭扭,显然是仿冒的。她想起柳才人死前招认曾下泻药的事,心里顿时明白 —— 这是有人想借柳才人之死翻案,既打击自己,又能给皇帝扣上 \"偏听偏信\" 的帽子。
\"嬷嬷息怒。\" 苏凝将银簪放在桌上,\"这簪子不是我的。我的银簪都有记号,在簪尾刻着 ' 碎玉 ' 二字,你看这上面有吗?\"
李嬷嬷凑近一看,果然没有,脸色稍缓:\"可、可这帕子是柳才人的......\"
\"柳才人死前已招认,曾受柳妃指使加害于我。\" 苏凝的声音平静无波,\"如今她死了,自然有人想借她的尸身做文章。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该知道这后宫里,死了的人有时比活着的更有用。\"
李嬷嬷愣了愣,忽然想起昨夜太后说的话:\"苏氏聪明,却不狠辣,你去敲打敲打她,让她知道中宫不是那么好坐的。\" 原来太后早就料到会有此事,让自己来送这个顺水人情。
\"是老奴糊涂了。\" 李嬷嬷的语气软了下来,\"那这银簪......\"
\"交给李德全吧。\" 苏凝淡淡道,\"让他去查,是谁想在这个时候挑事。\" 她知道,这话会原封不动传到皇帝耳里 —— 既是表清白,也是示强硬,告诉那些藏在暗处的人,自己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李嬷嬷走后,青禾擦着冷汗道:\"娘娘,您怎么一点都不怕?刚才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苏凝重新拿起笔,宣纸上的 \"永绥帝祚\" 已经干透,墨迹黑得发亮:\"怕有用吗?柳妃当年杀了三个宫女,不也靠哭闹蒙混过关?可她终究倒了。这后宫,能靠的从不是眼泪,是脑子。\"
傍晚时分,坤宁宫的炊烟格外袅袅。御膳房送来的食材摆了满满一桌子,有苏凝爱吃的清蒸鲈鱼,有皇帝喜欢的红烧肘子,还有特意从北疆运来的风干羊肉 —— 那是苏靖远让人捎来的,御厨费了三个时辰才炖得酥烂。
青禾正指挥着小太监摆碗筷,忽然看见皇帝的明黄色龙袍出现在月门外,忙拉了拉苏凝的衣袖。苏凝转身时,正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皇帝手里提着个食盒,像寻常人家的夫君:\"听说你爱吃桂花糕,御膳房做的不如你宫里的,我让人去碎玉轩...... 哦不,是去你旧院里取了些。\"
苏凝看着他略显笨拙的样子,忽然想起三年前在御花园,那个心烦意乱的年轻帝王,被喂鱼的自己吸引了目光。原来所有的默许,都藏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里,像桂花糕的甜香,初闻淡淡的,回味却悠长。
檐角的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新铺的青石板上,像一幅刚画好的画。青禾悄悄退到廊下,看见那株梧桐的叶子在晚风中轻轻晃动,仿佛有凤鸟正落在枝头,发出清亮的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