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兰草香。苏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捧着本《南疆舆图》,指尖在 “柳关” 二字上轻轻摩挲 —— 那是柳家世代镇守的关隘,如今却成了柳尚书私通敌国的铁证。画屏端来一碗银耳羹,青瓷碗沿的热气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暖意:“主子,尚宫局刚送来新账册,柳府抄没的财物都入了库,您要不要过目?”
苏凝抬起头,目光落在账册上 “黄金三千两”“东珠一百颗” 的字样上,忽然想起三年前随父亲巡查南疆,见守城的士兵嚼着干硬的麦饼,铠甲上的锈迹能刮下一层粉。那时她问父亲 “为何军饷总不够”,父亲只是叹了口气,望着柳关的方向,眼里的疲惫像化不开的雾。
“不必看了。” 她合上舆图,声音平静无波,“让张尚宫按规矩入库,该充公的充公,该补入军饷的补入军饷,别出纰漏就好。”
画屏应着退下,转身时瞥见案上的密信,是暗卫 “影” 刚送来的,上面写着 “太后将宝泉局印信交予内务府,佛堂金佛已捐出”。她忽然觉得,这位主子的心肠比寒潭还硬 —— 柳家倒台,太后失势,她明明是最大的受益者,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暖阁外传来孩童的笑声,七皇子正和小太监用银杏叶堆小山,银铃般的嗓音撞在琉璃瓦上,碎成满地清响。苏凝走到窗边,看着儿子肉乎乎的小手抓起一把落叶,忽然想起柳若微的弟弟,那个在南疆战乱中死去的十二岁少年 —— 若柳尚书没有私通敌国,那孩子或许还活着,能像七皇子这样,在宫里无忧无虑地堆落叶。
“娘!你看我堆的山!” 七皇子举着片最大的银杏叶跑过来,叶梗上还缠着根棉线,“影叔叔说,这片叶子能吹哨子!”
苏凝蹲下身,帮他理了理歪掉的小帽子:“小心别扎到手。” 她的指尖触到儿子温热的脸颊,忽然觉得心口的硬壳裂开了道缝 —— 这宫里的厮杀再狠,总要为孩子留片干净的天地。
“皇后娘娘,” 影的声音从廊下传来,单膝跪地的身影在暖阳里拉出细长的影子,“冷宫那边传来消息,柳庶人不肯进食,说…… 说要见您。”
苏凝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掠过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宫门已贴上封条,朱漆在寒风里剥落,像块褪色的伤疤。她想起柳若微在选秀时弹的《广陵散》,指尖的力道能将琴弦绷得笔直,那时的少女眼里有光,说 “想做像卫子夫那样的贤后”。
“不见。” 她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冷意,“告诉她,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柳家剩下的人。”
影没多言,躬身退下。七皇子拉着她的衣袖,仰着小脸问:“娘,柳姐姐怎么了?她好久没送海棠花来了。”
苏凝望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这样骗她:“有些坏人做错了事,要去很远的地方反省。” 她摸了摸七皇子的头:“她去反省了,等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却只能这样说。深宫的真相太锋利,会割伤孩子的眼睛,不如让他活在温柔的谎言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金砖上投下窗棂的影子,像张无形的网。苏凝重新坐回软榻,拿起尚宫局的月报,上面记着 “冷宫份例按答应标准发放”,墨迹工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她的 “水至清则无鱼”,可这宫墙里的水,早已浑浊不堪,清与不清,又有什么分别?
“主子,” 画屏捧着个锦盒进来,“这是从柳府抄来的《金刚经》,据说是柳尚书的母亲手抄的,每页都盖着‘慈悲’印,您看……”
锦盒打开,泛黄的经卷上,小楷工整如刻,末页的印章红得像血。苏凝的指尖拂过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忽然想起潭柘寺的老和尚,说她 “有慧根,却入了红尘最深的地方”。那时她不懂,如今才懂,这深宫的红尘里,慧根救不了命,能救命的,是清醒的头脑和狠辣的手段。
“送到护国寺吧。” 她合上锦盒,“让方丈妥善保管,也算…… 给柳家留个念想。”
画屏愣住了 —— 主子前一刻还对柳若微的请求置之不理,此刻却要为柳家留念想,这忽冷忽热的态度,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暮色降临时,小李子来了。他捧着皇上的赏赐,笑得眉眼堆起:“皇后娘娘,皇上说您协理六宫辛苦,特赏了长白山的野山参,还有西域进贡的夜明珠,说是给小主子玩的。”
苏凝谢了恩,让画屏收下赏赐,目光却落在小李子身后 —— 他的鞋跟沾着泥,显然是从冷宫方向来的。她没问柳若微的近况,只是淡淡道:“替本宫谢皇上,说臣妾定会照看好七皇子,打理好六宫事务,不让皇上烦心。”
小李子连声称是,转身时,忽然听见苏凝说:“告诉皇上,柳家的孩子还小,若罪不至死,就…… 给条活路吧。”
小李子愣了愣,慌忙应下,走出凤仪宫时,看着漫天的晚霞,忽然觉得这位皇后比谁都清醒 ——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狠,什么时候该留一线,这份分寸,是柳若微学不会的,也是太后失了势的根源。
而凤仪宫的暖阁里,烛火渐渐亮了。苏凝看着七皇子把玩夜明珠,珠子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当年南疆夜空的星。她知道,柳家倒了,太后失了势,这宫里的风波暂时平息了,但这只是暂时的 —— 权力的棋局永远在下,这一局的尘埃落定,不过是为下一局埋下新的棋子。
她轻轻抚摸着腕间的玉镯,里面藏着父亲送的半块兵符。冰冷的玉质贴着肌肤,像在时刻提醒她:站得越高,越要稳住脚跟,看得越远,越要记得来路。
夜风穿过回廊,带来冷宫的寒气,却吹不散暖阁里的兰草香。这场由柳家倒台引发的权力洗牌,终究在凤仪宫的静观里落下帷幕,而苏凝知道,她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