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柘寺的钟声撞碎晨雾时,苏凝正站在山门前的银杏树下,看着落叶被风卷成漩涡。画屏捧着刚收到的密信,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主子,京城的事都了结了。柳庶人在天牢自尽,李统领被判凌迟,淑妃因‘失察之罪’被禁足景阳宫,太后…… 太后自请闭门诵经,三月内不见外客。”
苏凝接过密信,信纸在风中微微颤动,上面的字迹力透纸背,是暗卫营特有的加密写法。她逐字破译,目光落在 “柳尚书私通敌国证据确凿” 时,指尖忽然停住 —— 那封所谓的 “密信”,其实是三年前她父亲在南疆截获的,一直压着没呈给皇上,没想到最终竟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
“七皇子怎么样?”
“小主子安好,” 画屏的声音松快了些,“影说他这几日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就等着主子回去考他呢。”
苏凝的嘴角泛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像被阳光融化的薄冰。她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晨雾已散,天际线泛着鱼肚白,仿佛能看见凤仪宫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光。这场由离宫引发的风波,终究以最惨烈的方式落下帷幕,只是尘埃落定处,藏着太多无人知晓的算计。
“回宫吧。” 她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看着火苗舔舐着字迹,直到化为灰烬,“告诉秦风,让暗卫营的人撤回来,往后…… 不必再盯着景阳宫了。”
画屏有些不解:“淑妃虽被禁足,可她在朝中还有势力……”
“被折断翅膀的鸟,飞不起来了。” 苏凝转身走向马车,凤袍的下摆扫过满地金黄的银杏叶,“皇上既然留着她,自然有留着的道理,咱们不必多事。”
马车的车轮碾过山路的碎石,发出 “咯噔” 的响。苏凝撩开窗帘,看着潭柘寺的飞檐渐渐远去,忽然想起三年前和柳若微在此处求签,解签的老和尚说 “同途不同归,繁花终成灰”。那时两人都只当是戏言,此刻才懂,老和尚说的不是签文,是命。
回到凤仪宫时,已是傍晚。七皇子正蹲在廊下用银杏叶拼图案,小太监在一旁数数,见苏凝回来,立刻扑进她怀里:“娘!我把《论语》背会五篇了!比你说的还多两篇!”
苏凝抱起他,鼻尖蹭着他柔软的头发,孩童身上的奶香味混着银杏叶的清苦,让她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她看向殿内,画屏已将晚膳摆好,四菜一汤,都是七皇子爱吃的,青瓷碗里的小米粥冒着热气,暖得像此刻的心情。
“皇后娘娘,” 影忽然出现在廊下,单膝跪地,“天牢的狱卒说,柳庶人自尽前,留下了一句话,让奴才务必带给您。”
苏凝的动作顿了顿,抱着七皇子的手臂紧了紧:“说。”
“她说,‘这宫里的路,你走得比我远,可别忘了回头看看’。”
影的声音消散在暮色里,像一片落叶轻轻落地。苏凝望着景仁宫的方向,那里的宫门已经贴上了封条,朱漆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再也不会有海棠花送来了。
“知道了。” 她低头对七皇子笑了笑,“我们吃饭吧,再不吃,粥就要凉了。”
而养心殿的烛火,此刻正映着皇帝紧锁的眉头。他手里捏着柳尚书的罪证,又看了看苏凝派人送来的 “潭柘寺祈福平安信”,忽然觉得这深宫的夜色格外沉。小李子在一旁研墨,看着皇上在罪证上批了个 “斩” 字,又在平安信上画了个圈,终究没敢多问。
“去凤仪宫传旨,” 皇帝放下朱笔,声音里带着疲惫,“说七皇子近日受惊,赏些安神的药材,让皇后好生照看。”
他知道,苏凝在这场风波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可他不能说破 —— 这宫里需要有人用铁腕维持秩序,需要有人替他挡下那些明枪暗箭。柳若微的死,淑妃的禁足,太后的沉默,都是这场秩序的祭品,而他这个皇帝,只能在权衡利弊后,接受这血淋淋的 “尘埃落定”。
慈宁宫的佛堂里,太后依旧跪在蒲团上,只是念珠不再转动。妙云端来的汤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她却一口没动。西墙上的《寒江独钓图》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画中的老翁永远在垂钓,却永远钓不上鱼来 —— 就像她这一辈子,费尽心机想抓住权力,最终却只抓住一把冰冷的沉默。
景阳宫的茉莉香渐渐散去,淑妃坐在窗前,看着铜镜里日渐憔悴的自己,忽然想起容嫔生前说的 “宫里的花再艳,也熬不过寒冬”。她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却忘了这深宫里的寒冬,从来都不是针对某一个人。
夜越来越深,凤仪宫的烛火却亮得温暖。苏凝哄睡了七皇子,坐在灯下翻看尚宫局的账册,画屏在一旁打着哈欠,说:“主子,这下总算安稳了,柳家倒了,淑妃被禁了,太后也闭门了,再没人敢跟您作对了。”
苏凝没抬头,笔尖在 “月例支出” 一栏落下工整的字迹:“安稳?这宫里哪有真正的安稳。” 她合上账册,望着窗外的月光,“柳若微说得对,走得远了,是该回头看看。”
回头看看父亲镇守的南疆,看看七皇子无忧无虑的笑脸,看看那些没被权力污染的初心。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账册上,照亮了 “公正” 二字。这或许就是她能给这深宫的,最好的交代 —— 在无数次厮杀后,依然守住底线;在尘埃落定后,依然记得为何出发。
这场由七皇子宫变掀起的风波,终于在各方的沉默与妥协中尘埃落定。柳家倒了,淑妃禁了,太后闭了,苏凝的权势更稳了,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深宫的棋局永远在下,这一局的尘埃落定,不过是为下一局的厮杀,埋下新的伏笔。
只是此刻的凤仪宫,正弥漫着小米粥的清香和银杏叶的微苦,像极了这权力场里,难得的一点人间烟火气。苏凝望着熟睡的七皇子,忽然觉得,哪怕前路再难,只要能护着这一点烟火气,走得再远,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