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在冷宫的断壁残垣间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这里曾是先帝废弃的更衣所,如今只剩下半塌的朱漆宫门,门楣上 “静心苑” 三个字被风雨侵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像一道被遗忘的伤疤。院墙斑驳,青砖缝隙里钻出半人高的蒿草,草叶上挂着凝结的晨露,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光,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负责看守的老太监姓王,是个在宫里混了四十年的老油条,从先帝时的小杂役熬到如今的看守,早就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他缩在门房里,就着昏黄的油灯清点今日的份例 —— 一小捆柴,半袋米,还有几块发硬的饼子。这是冷宫每日的供给,比最低等的宫女还不如,可他知道,里面那位曾经的主子,连这点东西都未必能安稳享用。
“咳咳……” 门房外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嘶哑得像是破锣在敲。王太监皱了皱眉,将饼子塞进怀里,慢吞吞地起身。这咳嗽声他听了三年,从最初的尖利到如今的虚弱,像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他提着盏破旧的灯笼,踩着坑洼的石板路往偏殿走。冷宫太大,大多房屋都已坍塌,只有最东侧的一间偏殿还能住人,那是被废三年的皇后陈氏的居所。石板路长满青苔,灯笼的光晕晃过断墙,照出墙根下堆积的枯枝败叶,偶尔有老鼠受惊窜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吓得王太监手里的灯笼抖了抖。
离偏殿还有十几步远,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忽然钻进鼻腔,混着霉味和草药味,在湿冷的空气里格外刺鼻。王太监心里一紧,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他记得昨日给皇后送药时,她还只是咳嗽,怎么会有血腥味?
偏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像鬼火般摇曳。王太监推开门,瞬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后退半步 —— 皇后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前摆着个缺了口的黑陶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显然是血。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素色宫装前襟被血浸透,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银匕,匕刃上还挂着血珠,正一滴一滴落在青砖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左手腕上划着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淌,在地上积起一小滩。
更让王太监毛骨悚然的是,她面前的矮桌上,摆着个用粗糙麻布缝制的布偶。那布偶做得简陋,脑袋是个不成形的疙瘩,四肢歪歪扭扭,身上却用朱砂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 —— 赵昀。布偶的心口处,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银针,针尾还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像是血。
“你…… 你在做什么?” 王太监的声音发颤,灯笼里的烛火被他的手抖得剧烈摇晃,墙上的影子忽大忽小,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皇后猛地抬头,原本丰润的脸颊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成两个黑洞,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毒的寒星。她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几缕沾着血污的发丝贴在额前,嘴角还挂着一丝诡异的笑,看着就像个从坟里爬出来的疯妇。
“滚出去!” 她嘶哑地吼道,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谁让你进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太监被她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灯笼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烛火滚出来,烧着了地上的枯叶,发出 “噼啪” 的声响。他顾不上灭火,连滚带爬地冲回门房,死死抵住房门,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在宫里四十年,见过苛待宫人的主子,见过争风吃醋的嫔妃,甚至见过先帝赐死失宠妃嫔时的惨状,却从未见过这般阴森可怖的景象。巫蛊之术,是宫里最大的忌讳,当年皇后被废,就是因为有人揭发她用桐木小人诅咒当时刚得宠的苏凝,如今她竟敢变本加厉,用自己的血诅咒七皇子赵昀,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门房外,火舌渐渐熄灭,只留下一股焦糊味。王太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知道,自己撞见了要命的事。这种事,说出去会惹祸上身,不说出去,万一被陛下知道他知情不报,更是死路一条。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窗外闪过一个黑影。王太监吓得一哆嗦,刚要喊叫,就听见一个压低的声音:“王公公,凝妃娘娘让我来问问,冷宫今夜可有异动?”
是小安子!王太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小安子是半年前被派来冷宫当差的,说是犯了错被贬斥,可王太监早就看出他不对劲 —— 这小子手脚麻利,眼神精明,哪像个犯错的小太监?如今看来,竟是苏凝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王太监脑子飞速转动,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该怎么办?告诉小安子,等于把这事捅到苏凝那里,以那位娘娘的精明,定会借题发挥,到时候自己说不定能活命,可皇后…… 不,皇后已经疯了,死不足惜。可若是瞒着……
“王公公?” 小安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催促,“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王太监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他拉开门,一把将小安子拽进来,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带着哭腔道:“小安子,我…… 我刚才看见…… 看见皇后她…… 她在用巫蛊诅咒七皇子!”
小安子的脸色瞬间变了,但很快又恢复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似的:“公公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 王太监急忙点头,手还在发抖,“她用自己的血泼布偶,布偶上写着七皇子的名字,心口还插着针…… 太吓人了!这要是被陛下知道,是要株连九族的啊!”
小安子沉默了片刻,眼神变得幽深:“公公别怕,这事我会禀报娘娘,您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守好自己的门就行。” 他顿了顿,又道,“娘娘不会亏待您的。”
说完,小安子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王太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却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卷入了一场更大的漩涡,这冷宫的异动,恐怕只是个开始。
偏殿里,皇后还在继续她的 “诅咒”。
她重新点燃蜡烛,用沾满血的手指拿起那个布偶,眼神疯狂而怨毒。“赵昀…… 小杂种……” 她喃喃自语,声音又快又急,像在念什么咒语,“你娘抢了我的后位,你凭什么得宠?你就该去死!死在我前头!让苏凝也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
她一边念,一边用银匕在布偶身上划着,每划一下,就往伤口里撒一把朱砂,血和朱砂混在一起,红得发黑,看着格外狰狞。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笑得越来越癫狂,笑声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又被冷风卷出殿外,惊得远处的乌鸦 “嘎” 地叫了一声,扑棱棱飞起,在惨淡的月光下划过一道黑影。
冷宫里的风,更冷了。那风里,除了枯叶的萧瑟,似乎还多了一丝血腥味,和一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