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暖阁里,檀香突然变得滞涩,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皇帝看着伏在地上的赵珩,那张因恐惧而绷紧的脸,与记忆中那个抢着要父皇抱的孩童重叠,又在瞬间撕裂成狰狞的模样。
“以太子之位担保?” 皇帝缓缓重复这句话,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砸在金砖上,激起细碎的寒意,“赵珩,你可知这四个字有多重?”
赵珩的脊背剧烈地颤抖起来,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在金砖上洇出小小的水痕。他方才是急昏了头,才敢把 “太子之位” 挂在嘴边,此刻被皇帝冷冷一问,才惊觉这话有多荒唐 —— 储君之位是父皇给的,他凭什么用它来担保?
“儿臣…… 儿臣失言……”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指尖深深抠进砖缝,试图稳住发颤的身子。
皇帝却没放过他,龙椅的扶手被攥得咯吱作响:“你失言的岂止这一句?你说七弟‘过早习文’,可陈先生每日只教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陪着他在院里玩泥巴、追蝴蝶,这叫‘过早’?你说怕他‘伤脾胃’,可太医院的脉案写得清楚,七皇子比同龄孩子壮实,这叫‘伤了身子’?”
他猛地一拍案几,朱笔、砚台、镇纸哗啦啦滚落,墨汁溅在明黄的龙袍上,像泼了朵丑陋的黑花。
“你根本不是心疼七弟!你是见不得他受宠!见不得他有陈先生这样的好老师!见不得他比你强!”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当年陈先生说你心浮气躁,让你磨三年性子,你倒好,不仅没磨出沉稳,反倒磨出了一肚子的嫉妒与算计!”
赵珩被这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 “咚咚” 的闷响,很快就渗出血来:“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求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
他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太子的体面,活像条丧家之犬,只顾着求饶。
李德全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想劝又不敢,只能悄悄给旁边的太监使眼色,让他去景仁宫报信 —— 陛下动了真怒,怕是要出事,让淑妃娘娘有个准备。
可皇帝的怒火才刚起头。他看着赵珩额上的血迹,非但没有心软,反而想起了更多往事:想起赵珩为了争夺兵权,暗中给三王使绊子;想起他为了讨好朝臣,挪用赈灾款;想起他在周太傅倒台后,不仅不反省,反而四处散播苏凝的谣言…… 桩桩件件,都透着狭隘与狠毒。
“知错?你知道错在哪里吗?” 皇帝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射向赵珩,“你错在心胸狭隘,容不下半分不同;错在目光短浅,只看得见眼前的得失;错在身为兄长,却见不得幼弟安好;错在身为储君,却没有半分容人之量!”
他站起身,龙袍曳地的声响里带着山崩地裂的威压:“你以为朕看不出来?你说七弟‘不必过早习文’,实则是怕他将来比你强;你说‘愿亲自教导’,实则是想把他拿捏在手里!赵珩,你这副心思,连市井泼皮都不如!”
“市井泼皮” 四个字,像鞭子一样狠狠抽在赵珩脸上。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从未想过,父皇会如此看不起他,把他贬得连泼皮都不如。
暖阁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皇帝粗重的喘息和赵珩压抑的呜咽。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琉璃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像是在为这场父子反目伴奏。
“父皇……” 赵珩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儿臣…… 儿臣真的只是…… 只是担心七弟……”
“闭嘴!” 皇帝厉声喝道,“从今日起,东宫禁足期再加半年!没有朕的旨意,一步也不准踏出东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的狼藉,语气冷得像冰:“你不是喜欢抄经吗?把《金刚经》抄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得心平气和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朕!若再让朕发现你窥伺景仁宫,散播流言,就别怪朕废了你这太子之位!”
“废储” 两个字,像惊雷炸在赵珩头顶。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全靠小太监扶着才勉强站稳,嘴唇翕动着,却连 “谢恩” 都说不出来。
皇帝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挥挥手:“拖下去!”
侍卫上前架起赵珩,他像个破败的木偶,被半拖半拽地拉出暖阁。经过殿门时,他忽然回头,看向养心殿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 不是对皇帝的,而是对景仁宫,对苏凝,对那个才满周岁的赵恒!
他恨!恨自己棋差一着,恨苏凝步步紧逼,更恨父皇的偏心!
雨还在下,赵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一路滴落在金砖上的血迹,像条蜿蜒的蛇。
暖阁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呼吸和雨声。李德全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狼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李德全,” 皇帝忽然开口,声音疲惫得像生了锈,“你说,朕是不是真的教不好儿子?”
李德全扑通跪下:“陛下息怒!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将来定会明白陛下的苦心……”
“明白?” 皇帝自嘲地笑了笑,“他要是明白,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走到窗前,看着雨幕中模糊的景仁宫方向,那里的梨花虽被打落了些,却依旧挺立在风雨里。他忽然想起赵恒抓着雨丝笑的模样,想起苏凝抱着孩子时温柔的眼神,心里的怒火渐渐平息,只剩下深深的无力。
“去,给景仁宫送些安神汤。” 皇帝的声音缓和了些,“告诉淑妃,今日之事,与她无关,让她别担心。”
李德全连忙应下,心里却清楚 —— 这场龙颜大怒,看似是太子咎由自取,实则已在无形中,让七皇子的地位更加稳固。东宫的窥伺,不仅没能撼动景仁宫,反而让皇帝彻底看清了太子的狭隘,这或许,正是那位淑妃娘娘想要的结果。
雨还在下,养心殿的檀香重新袅袅升起,却再也驱散不了殿内的寒意。这场由御前建言引发的怒火,像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不仅荡遍了东宫与景仁宫,更在朝堂与后宫的水面下,搅起了更深的暗流。而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役,东宫与景仁宫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彻底被捅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