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晨雾还未散尽,檐角的铜铃就被风拂得轻响。苏凝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指尖捻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张院判昨夜递来的密报 ——“东宫侍卫近日频繁出入城西破庙,似与柳氏旧部接触”。
晚翠端来刚温好的燕窝羹,见她对着纸条出神,轻声道:“娘娘,这都看半个时辰了,燕窝要凉了。”
苏凝抬头,将纸条凑到烛火边点燃。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粗糙的麻纸,很快将那行字迹吞噬,只留下一缕轻烟,混着帐内的药香飘向窗外。她接过燕窝羹,却没喝,只是望着窗棂外那株半枯的梧桐 —— 自打围场遇刺后,这树就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叶子落得只剩寥寥几片,倒像极了此刻东宫的处境。
“太子还在绝食?” 她忽然问。
“是,” 晚翠的声音压得更低,“小禄子托人传话,说太子殿下把太医送来的药都泼了,还说‘与其被父皇猜忌,不如饿死算了’。”
苏凝的指尖在白瓷碗沿轻轻划过,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赵珩这是在以退为进。他知道皇帝最重储君稳定,绝不敢真让他饿死在东宫,这副 “自暴自弃” 的模样,无非是想博同情,想让皇帝念及父子情分,早日解除禁足。
可他忘了,猜忌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像藤蔓般疯长。皇帝或许会暂时放过他,却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信任 —— 这才是围场刺杀最致命的后果。
“只是……” 晚翠犹豫着开口,“东宫虽弱,却毕竟是储君,根基还在。万一哪天陛下心软了,放他出来,咱们……”
“放他出来,又能如何?” 苏凝打断她,舀起一勺燕窝送进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他刚经历一场刺杀风波,名声已损;与陛下心生嫌隙,信任不再;再加上……” 她话锋一转,眸中闪过一丝锐光,“若再添个强劲的对手,他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来对付我们?”
晚翠眼睛一亮:“娘娘是说…… 三王爷?”
三王爷赵钰,是先帝容妃所生,比赵珩年长五岁,素以 “贤明” 闻名。当年太子之争时,他虽未明着参选,却暗中笼络了不少朝臣,连皇帝都曾赞他 “有治国之才”。只因他母妃家世单薄,才最终败给了有柳氏撑腰的赵珩。这些年他看似赋闲在家,实则从未放弃过对权力的觊觎,与太子赵珩更是面和心不和,明里暗里斗了不知多少次。
“正是他。” 苏凝放下燕窝碗,走到妆台前,拿起一面菱花镜。镜中的女子面色虽仍带病容,眼神却亮得惊人,“围场刺客的线索,现在都指向东宫,太明显了,反而容易让人生疑。但若这线索能‘拐个弯’,指向与太子素有嫌隙的三王……”
晚翠瞬间明白了:“娘娘是想借刀杀人?让太子与三王斗起来,咱们坐山观虎斗?”
“不止。” 苏凝从镜匣里取出支银簪,簪头雕着只栩栩如生的蝙蝠,“我要让陛下也觉得,三王有嫌疑。毕竟,他既有动机,也有能力。”
三王与太子不和,扳倒太子,他便是最大的受益者;他在军中经营多年,买通几个边军刺客易如反掌;更重要的是,他去年曾在围场西侧建了座庄子,理由是 “休养”,谁知道暗地里在做什么?
“可…… 怎么让线索‘拐弯’?” 晚翠还是有些担心,“刺客都死了,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才好做文章。” 苏凝将银簪插在发间,转身看向晚翠,“你还记得刺客靴底的白桦木屑吗?张院判说,那种白桦木只在围场西侧的密林里有,而三王的庄子,就在密林边上。”
晚翠的心跳漏了一拍:“娘娘是想……”
“去给我找张围场地图,再备些笔墨。” 苏凝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我要写封信,让‘知情者’递到养心殿去。”
她要写的,不是直指三王的指控,而是看似无意的 “线索”—— 比如 “某日见三王府的管事在密林附近徘徊”“三王的庄子夜里常有马车出入”“听说三王去年生辰,用西侧密林的白桦木做了屏风送陛下”……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单独看没什么,凑在一起,再经人稍加引导,就足以让多疑的皇帝心里打个疙瘩。
“这信…… 让谁递?” 晚翠问道。
“找个可靠的猎户。” 苏凝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悬停片刻,落下清秀的字迹,“就说围场遇刺后,有个猎户怕惹祸,躲在山里,最近才敢出来,想起些‘可疑’的事,又不敢直接面圣,只能托人递信。”
这样既合情合理,又不会牵扯到景仁宫,完美得像真的一样。
晚翠领命去安排,帐内只剩下苏凝一人。她看着宣纸上渐渐成型的字迹,忽然想起围场那晚,赵珩那双怨毒的眼睛,想起皇帝那复杂的目光,想起倒在血泊里的侍卫…… 她不是天生就会算计,只是这深宫容不得软弱,为了恒儿,她必须拿起刀,哪怕这刀上沾着无辜者的血。
“娘会护着你。” 她轻声呢喃,像是在对睡在偏殿的赵恒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傍晚时分,晚翠回来了,身后跟着个皮肤黝黑、身材魁梧的汉子,正是她找的猎户。那猎户捧着个布包,里面是些风干的野味,见了苏凝,紧张得话都说不连贯:“草…… 草民见过淑妃娘娘。”
“不必多礼。” 苏凝温和地笑了笑,“听说你有要事禀报陛下?”
猎户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苏凝写好的信,双手奉上:“是…… 草民在山里打猎,见过些可疑的人,怕…… 怕和围场的刺客有关,又不敢去宫里,只能…… 只能麻烦娘娘。”
苏凝接过信,递给他一袋银子:“这是陛下赏你的,你先回去吧,这事会有人处理。”
猎户千恩万谢地走了,晚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松了口气:“娘娘,这下妥了。”
“还没完。” 苏凝将信仔细折好,放进个破旧的信封里,“得让这信‘恰好’被李德全发现。”
李德全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由他呈上去的信,分量自然不同。更重要的是,李德全精明,定会明白这信的 “价值”,哪怕心里怀疑,也会第一时间递给皇帝 —— 毕竟,这是 “查案” 的线索,他不敢耽误。
安排好这一切,苏凝走到偏殿,看着乳母怀里熟睡的赵恒。小家伙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粉嫩的小嘴微微嘟着,可爱得让人心软。
“恒儿不怕。” 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柔软的胎发,“娘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那些想害你的人,娘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夜色渐深,景仁宫的烛火次第熄灭,只有苏凝的帐内还亮着一盏孤灯。她坐在案前,看着那封即将改变许多人命运的信,指尖微微颤抖 —— 这一步棋走出去,东宫与三王府必定会掀起惊涛骇浪,无数人会被卷入其中,甚至可能流血牺牲。
可她别无选择。
第二日清晨,那封匿名信果然 “恰好” 被李德全在养心殿外的石阶上捡到。李德全看着信封上那粗糙的字迹,又闻了闻上面淡淡的松油味(苏凝特意让猎户沾的,显得更真实),心里顿时有了计较,不敢耽搁,立刻呈给了皇帝。
养心殿的暖阁里,皇帝正看着奏折,见李德全神色凝重地递上封信,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回陛下,是奴才在殿外捡到的,像是个猎户写的,说有围场刺客的线索。”
皇帝拆开信,漫不经心地看着,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拼图一样在他脑海里慢慢成型 —— 三王的庄子,密林的白桦木,深夜的马车…… 这些和他查到的 “柳氏余党” 似乎没什么关系,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个猎户,查到是谁了吗?”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陛下,像是住在围场附近的王老五,已经派人去请了。” 李德全答道,心里却暗自佩服 —— 这信来得真是时候,也真是 “巧”。
皇帝没再说话,只是将信放在案上,指尖在 “三王” 二字上轻轻敲击。他未必全信,却也不得不防。赵钰这儿子,看似温和,实则野心不小,当年若不是柳氏家世显赫,储君之位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而东宫的赵珩,冲动易怒,竟能策划出围场刺杀,也让他有些意外。
“李德全,” 皇帝忽然开口,“去查查三王去年生辰送的那座白桦木屏风,木料是不是真的来自西侧密林。再去看看,三王府的管事最近有没有去过围场。”
李德全领命而去,心里清楚 —— 这场由一封信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而远在景仁宫的苏凝,此刻正抱着赵恒,看着他第一次成功翻身,笑得眉眼弯弯,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帐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轻响,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而苏凝知道,她的第一步棋,已经落子,接下来,只需要静待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