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石阶长满了青苔,每级都滑得像抹了油。李修远被两个侍卫架着胳膊,踉踉跄跄地往下拖,冰凉的铁链在脚踝上撞出 “哐当” 的响,惊得梁上的蝙蝠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扫过他的脸颊,留下层黏腻的灰。
“放开我!我是太医院院判!你们敢对我动手?!” 他的官帽早就掉了,花白的头发披散在脸上,沾着从刑房飘来的血污。昨夜在太医院值房核对账目时,他还慢悠悠地品着雨前龙井,想着柳氏许诺的 “事成后赏黄金百两”,怎么也想不到,不过两个时辰,就被拖进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刑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像条湿冷的蛇,钻进他的口鼻。靠墙的木架上挂满了刑具:生锈的铁钳、带倒刺的鞭子、烧得发黑的烙铁,每样都沾着暗红的污迹,看得人头皮发麻。隔壁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是个偷了宫宴金器的小太监,此刻正被按在老虎凳上,骨头碎裂的 “咔嚓” 声隔着墙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萧将军从阴影里走出来,玄色劲装的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 —— 是刚才审镇国公旧部时溅上的。他手里把玩着把匕首,刀身在火把的光线下,映出李修远惨白的脸。
“萧将军?” 李修远的声音抖了抖,“你…… 你这是干什么?我是朝廷命官,未经审判,你不能动我!”
“朝廷命官?” 萧将军冷笑一声,匕首 “噌” 地钉在旁边的木柱上,离李修远的耳朵不过寸许,“谋害皇嗣的命官?还是勾结皇后、意图不轨的命官?”
李修远的脸 “唰” 地白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铁链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强作镇定地别过脸:“萧将军休要血口喷人!我李修远行医五十载,救死扶伤,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哦?” 萧将军走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刑架前,“那景仁宫的安胎药里,落胎花是怎么回事?张太医的方子写得明明白白,要加杜仲、菟丝子,你为何偷偷换成落胎花?”
“我不知道什么落胎花!” 李修远的脖子梗得笔直,眼神却在火把的光线下闪烁不定,“定是张太医老眼昏花,开错了方子,想栽赃给我!他嫉妒我是院判,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嘴硬。” 萧将军松开手,后退一步,对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心领神会,搬来个炭火盆,里面的烙铁烧得通红,泛着橙红的光,皮肉烧焦的臭味随着热气蒸腾起来,熏得李修远阵阵作呕。
“再给你一次机会。” 萧将军的声音像淬了冰,“落胎花是谁让你加的?太医院里还有谁参与了?说出来,我保你个全尸。”
李修远的目光在烙铁上转了圈,又飞快地移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想起柳氏在坤宁宫对他说的话:“表舅,这事成了,柳家定保你荣华富贵,就算事发,我也会揽下所有罪责,绝不会牵连你。” 那时的柳氏,凤钗斜插,笑容温婉,说的话却比毒药还毒。
“我不知道!” 他猛地闭上眼睛,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李修远清清白白,不怕鬼神!”
“好。” 萧将军点点头,没再逼问,只是对侍卫道,“给李大人‘松松筋骨’。先卸他左手小指,再问一次;不说,就卸无名指,直到他肯说为止。”
侍卫应了声,举起手里的铁钳,朝着李修远的左手夹去。铁钳的寒光映在他惊恐的瞳孔里,他终于绷不住了,尖叫道:“别碰我!我说!我说!”
铁钳停在半空。萧将军挑了挑眉:“早这样,何必受皮肉之苦。”
李修远瘫在刑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官袍,贴在背上凉飕飕的。他望着头顶漏下的微光,像是看到了太医院的药柜,看到了自己亲手抓药时的场景 —— 那天,柳氏的亲信青禾塞给他个油纸包,说 “这是南疆来的‘安神药’,娘娘让你加在苏娘娘的安胎药里,剂量按这个来”,他当时虽有疑虑,却架不住青禾塞过来的金条,终究是动了贪念。
“是…… 是皇后。”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是皇后让青禾给我的落胎花,说…… 说苏娘娘怀了龙裔,怕威胁到她的地位,让我…… 让我悄悄加在药里,让她‘意外’小产……”
“还有呢?” 萧将军追问,“太医院里,就你一个人动手?”
李修远的嘴唇哆嗦着,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王太医知道!他帮我核对过药材,还说…… 还说落胎花混在当归里,银器验不出来;药材库的刘管事也帮过忙,他把落胎花伪装成‘进口当归’,记在采买账上,掩人耳目……”
他越说越顺,那些被隐瞒的细节,那些同谋的名字,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甚至想起三年前,端妃怀的孩子没保住,也是柳氏让他在安胎药里加了红花,只是那时剂量小,做得更隐蔽,谁都没查到他头上。
“还有…… 还有镇国公的旧部……” 李修远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压得更低,“皇后不仅让我害皇嗣,还和镇国公的人有联系。上个月十五,我在御花园假山后,看见她和一个蒙面人见面,那人给了她个锦盒,说…… 说等柳家复起,就废了陛下,扶持…… 扶持一个听话的皇子登基……”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刑房里一片死寂。萧将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柳氏的野心这么大,竟想勾结叛党,谋朝篡位。
“把他说的都记下来。” 萧将军对旁边的文书道,语气凝重,“一字一句,都不能漏。”
文书连忙提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的 “沙沙” 声,在刑房里格外清晰。李修远看着自己的招供被一字字记下,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刑架上。他知道,自己说出来的不仅是同谋的名字,还有自己的死期 —— 这些话,足够让他凌迟处死了。
火把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映得刑房的阴影越来越长。李修远望着那些狰狞的刑具,忽然想起自己刚进太医院时,师父对他说 “医者仁心,当救死扶伤,不可有半点贪念”。那时的他,还信誓旦旦地说 “弟子谨记”,如今想来,那些话像根针,扎得他心口淌血。
侍卫解开他的镣铐,准备把他押回牢房。经过炭火盆时,李修远的目光落在那烧红的烙铁上,忽然疯了似的扑过去,想抓住烙铁自残,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让我死!让我死吧!” 他的哭声在刑房里回荡,凄厉得像鬼嚎,“我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太医院!我不是人!”
萧将军看着他癫狂的样子,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出刑房。天牢外的晨光正一点点爬下石阶,照在湿漉漉的青苔上,泛着冷光。他知道,李修远的招供,只是这场彻查的开始,接下来要清的,是更深的毒,更密的网。
而刑房里的李修远,还在哭喊着,挣扎着,却终究逃不过自己种下的恶果。求生的路,早已被他亲手堵死,剩下的,只有等待死亡的恐惧,像这刑房里的霉味,无孔不入,缠到他断气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