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的铜鹤香炉里,紫檀香燃得正旺,烟气顺着雕花的炉口盘旋而上,在描金的梁枋间凝成一团团白雾,像极了此刻皇上心头翻涌的怒意。明黄的龙袍下摆扫过冰凉的金砖,带起一阵疾风,案上堆叠的奏折被吹得哗哗作响,最上面那本关于漠北战事的奏报,边角被龙爪纹的玉带钩勾住,撕开一道细长的口子,如同被撕裂的人心。
“废物!都是废物!” 皇上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紫檀木案,案上的玉圭、镇纸、朱砂砚台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墨汁溅在明黄的龙靴上,晕开一片深黑的污渍,“朕的孩子!又没了!”
李德全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伺候皇上三十余年,见过他为战事失利动怒,见过他为朝臣结党拍案,却从未见过这般失态的模样 —— 龙袍的盘扣崩开了两颗,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了,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被愤怒的喘息吹得瑟瑟发抖;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像两团燃烧的野火,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成灰烬。
殿角的锦凳上,搭着一件月白色的宫装,正是苏凝在太和殿 “流产” 时穿的那件。苏木与鸡冠花调制的 “血渍” 已经发黑,在素净的衣料上晕成一片狰狞的暗纹,边缘还沾着几滴凝固的 “血珠”,那是挽月故意泼上去的,为的就是让皇上看见时,能更深地感受到 “失去龙裔” 的痛。
“皇上息怒…… 龙体要紧啊……” 刘太医颤巍巍地往前挪了半尺,花白的胡须上沾着冷汗,药箱放在脚边,铜锁撞击的叮当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他刚从碎玉轩回来,手里还攥着那张伪造的 “流产脉案”,墨迹未干的 “脉虚血崩,胎气已绝” 八个字,像一把把尖刀,扎得皇上心口淌血。
皇上猛地转过身,龙靴踩在散落的奏折上,发出沉闷的碾压声。他一把夺过脉案,粗粝的指腹死死攥着纸页,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纸张捏碎:“胎气已绝?三天前你还说‘胎像虽弱,悉心调养可保平安’!这才三天!朕的孩子就没了?!” 他将脉案狠狠砸在刘太医脸上,纸页的棱角划破了老人的脸颊,渗出血珠,“说!是不是皇后!是不是那个毒妇下的手?!”
刘太医被砸得一个趔趄,慌忙又跪稳了,额头磕在金砖上,发出 “咚” 的闷响:“皇上息怒!臣不敢欺瞒!苏小主体质本就虚寒,昨日宫宴上又受了惊吓,加之…… 加之误食了寒性毒物,才会…… 才会酿成此祸啊!”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瞟向殿门外 —— 那里跪着两个凤仪宫的宫女,正是方才被侍卫押来的,手里还捧着那碗没喝完的莲子羹,碗底沉着几粒发黑的莲子,散发出淡淡的苦杏仁味,那是 “落胎泉” 药丸的余韵。
“寒性毒物?” 皇上的目光像鹰隼般锁定那两个宫女,声音冷得像淬了冰,“说!这莲子羹是谁给苏凝的?里面的毒物又是谁放的?!”
左边的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是…… 是皇后娘娘…… 亲手端给苏小主的…… 还说…… 说是特意加了安胎的补品…… 奴婢们不敢拦……”
“补品?” 皇上怒极反笑,笑声里带着刺骨的寒意,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把毒当补品?她魏氏是当朕瞎了眼,还是当这满朝文武都是傻子?!” 他忽然扬手,龙袍的广袖带起一阵疾风,狠狠扇在旁边侍卫的脸上,“你们是死人吗?!皇后毒害龙裔,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为何不早禀报?!”
侍卫被打得嘴角淌血,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是重重磕头:“奴才该死!奴才失职!皇后娘娘行事隐秘,昨日宫宴前,只让采月姑姑去御膳房取了些‘特殊的莲子’,奴才们以为是寻常补品,没敢多问……”
“特殊的莲子?” 皇上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想起三年前,安公主 “夭折” 时,太医院也报过 “误食寒性莲子羹,心脉骤停”。那时他只当是意外,如今想来,那碗莲子羹,怕是也出自皇后之手!
“好一个魏氏!” 皇上一脚踹在旁边的鎏金铜炉上,香炉 “哐当” 一声翻倒在地,灰烬撒了满地,混着滚落的东珠 —— 那是皇后凤钗上的饰物,方才被盛怒的皇上亲手扯断,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像一颗颗破碎的泪。“她以为朕忘了安儿的死?以为用几句‘意外’就能搪塞过去?!如今竟敢再对苏凝下手,连朕的龙裔都敢害!”
他忽然俯身,从散落的 “血衣” 上捡起一缕发丝,那是苏凝故意遗落在上面的。发丝柔软,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正是苏凝平日里惯用的熏香。皇上将发丝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逝去的 “孩子”:“朕的安儿…… 朕刚要回来的孩子…… 又被她害死了……”
李德全看着皇上通红的眼眶,心里一阵发寒。他知道,皇上此刻的怒意,早已超出了 “失去龙裔” 的痛,那是积压了三年的愧疚与悔恨 —— 对安公主的愧疚,对苏凝的怜惜,对皇后一次次挑衅的忍无可忍。
“皇上,” 李德全硬着头皮开口,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皇后罪该万死,但凤仪宫毕竟是中宫,若要处置,还需…… 还需按祖制来啊……”
“祖制?” 皇上猛地抬头,龙目圆睁,吓得李德全立刻把头埋得更低,“祖制里哪一条,允许中宫皇后一再毒害皇嗣?!李德全!传朕的旨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殿顶的琉璃瓦都仿佛在颤动:“皇后魏氏,善妒成性,毒害龙裔,罪无可赦!即日起禁足凤仪宫,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宫门半步!凤仪宫上下宫人,一律杖责二十,贬至浣衣局!谁敢为她求情,以同罪论处!”
“奴才遵旨!” 李德全磕头如捣蒜,额头磕出的红痕在金砖上格外刺眼,“奴才这就去办!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地往殿外走,刚到门口,就听见皇上对着空旷的大殿嘶吼:“魏氏!你欠朕的,欠安儿的,欠苏凝的,朕迟早要你一一偿还!” 那声音里的恨意,如同北境的寒风,刮得人皮肤生疼。
殿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在满地狼藉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皇上站在殿中央,龙袍散乱,发丝飞扬,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在空旷的牢笼里舔舐着流血的伤口。他看着那件染满 “血渍” 的宫装,看着散落一地的奏折,忽然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太和殿,竟比冷宫还要冰冷 —— 这里埋葬了他的孩子,埋葬了他的信任,也埋葬了他对皇后最后一丝微薄的情分。
远处传来李德全尖细的传旨声,穿过层层宫墙,飘进凤仪宫的方向。皇上知道,这道旨意一旦传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他与魏氏之间,那个始于少年情谊、终于权谋算计的故事,终究是走到了尽头。
而殿角的 “血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像一面无声的旗帜,宣告着这场龙颜震怒背后,苏凝精心布下的局,终于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