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的玉磬声穿透晨雾时，东宫的琉璃瓦刚被朝阳镀上一层金辉。苏凝正坐在太子床前替他擦手，听见那三声急促的钟鸣，指尖猛地一顿 —— 这是太后召集内外命妇的信号，寻常日子绝不会敲响，除非出了关乎国本的大事。
“娘娘，慈安宫来人了！” 晚翠掀帘进来，声音带着惊惶，“是太后的掌事太监福安，说请您立刻去前殿，太后…… 太后已经到东宫门口了！”
苏凝心头剧震，手中的帕子落在地上。她原以为刘嬷嬷递信后，太后会先暗中查证，万万没想到她竟来得这样快，还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
“快，替我更衣。” 苏凝定了定神，快步走向妆台。她选了件石青色宫装，褪去钗环，只簪一支素银簪 —— 此刻不是争体面的时候，素净些，更能衬出连日来的憔悴。
赶到前殿时，太后已端坐在主位上。她没穿朝服，依旧是那件素色常服，手里却握着根鎏金拐杖，杖头的凤凰吞吐着珠玉，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殿下跪着东宫药房的总管太监王德福，他身后的小太监们个个面如土色，连头都不敢抬。
“太子妃来了？” 太后的目光扫过来，不怒自威。
苏凝屈膝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儿媳给母后请安。不知母后驾临，有失远迎。”
“免礼。” 太后的拐杖在金砖上顿了顿，发出 “咚” 的一声闷响，“哀家来，是想问你，太子的药，你亲自验过吗？”
苏凝垂首道：“太医煎好后，儿媳都亲自试过温，只是……”
“只是没查过药渣，对吗？” 太后打断她，将那只绣莲锦袋扔在地上，“那这袋东西，你作何解释？”
锦袋散开，药渣混着桃仁滚出来，苦杏仁的气味瞬间弥漫开。王德福瞥见那些桃仁，身子猛地一颤，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这是……” 苏凝故作惊愕，俯身去捡，指尖却在触到药渣时微微用力，“这是儿媳前几日在药渣里发现的，正想禀报太后，却不知……”
“不知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东宫药房动手脚，用牵机引害太子性命，是吗？” 太后接过话，拐杖又在地上顿了顿，这次的力道更重，震得地砖都仿佛发颤，“王德福，哀家问你，这半个月太子的药，是谁煎的？药材从哪来的？账本何在？”
王德福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回、回太后，药是小厨房的张嬷嬷煎的，药材都是太医院按方子送来的，账、账本在药房的柜橱里……”
“拿来！” 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两名禁军立刻押着王德福去了药房，片刻后捧着几本厚厚的账本回来。太后接过账本，没看，只扔给身后的随侍太监：“念！从太子病倒那日开始，每天的药材出入，都给哀家念清楚！”
太监捧着账本，声音发颤地念起来：“五月十二，党参三两，当归二两…… 五月十三，黄芪四两，枸杞半斤……”
念到五月十五时，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调：“五月十五，入库桃仁五斤，领用人…… 王德福。”
满殿哗然。谁都知道，太子的补药方子里从不用桃仁，更别说一次性入库五斤 —— 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王德福 “噗通” 一声瘫在地上，哭喊着：“不是老奴！是、是有人逼着老奴签的字！老奴不敢瞒太后，是柳良娣身边的掌事宫女，给了老奴五十两银子，让老奴……”
“柳良娣？” 太后冷笑，拐杖直指西配殿的方向，“去，把她给哀家叫来！还有那个张嬷嬷，一并带过来！”
禁军领命而去，前殿里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苏凝站在一旁，看着太后端坐主位，虽年事已高，却自有股震慑人心的气势，才明白为何先帝曾说 “太后的凤威，不输男儿”。
不多时，柳良娣被押了进来。她穿着身水绿色宫装，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泪痕，一见太后就跪了下去：“臣妾参见太后，不知太后唤臣妾来，有何吩咐？”
“吩咐？” 太后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她的脸，“哀家问你，王德福说你让宫女买通他，在太子的药里加桃仁，可有此事？”
柳良娣脸色煞白，连连摇头：“臣妾冤枉！臣妾对太子忠心耿耿，怎么会害他？定是王德福记错了，或是有人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 太后将那袋药渣扔到她面前，“那这牵机引，你又作何解释？哀家的人在你宫女的房里搜出了剩下的半包，你还要狡辩吗？”
柳良娣看着那包药渣，瞳孔骤然收缩，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身后的张嬷嬷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哭喊着招认：“是柳良娣！是她让奴婢在药里加桃仁的，说只是让太子身子虚些，没说有毒啊！”
人证物证俱在，柳良娣的脸色由白转青，终于瘫软在地。
太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刺骨的寒意：“哀家记得，你父亲是礼部侍郎柳承宗。去年你进东宫，还是靠着淑妃的关系吧？”
柳良娣浑身一颤，像是被踩中了痛处。
“淑妃已被废黜，她的家族还敢在东宫兴风作浪，是觉得哀家老了，管不了事了吗？” 太后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传哀家懿旨，柳良娣禁足西配殿，听候发落！王德福、张嬷嬷杖毙！东宫药房所有人员，一律拿下，严查与宫外的往来！”
“太后圣明！” 满殿的人齐声跪倒，声音里带着敬畏。
苏凝跪在地上，看着太后握着拐杖的手稳如磐石，忽然明白她为何来得这样急 —— 她不是要慢慢查证，而是要用雷霆手段震慑宵小，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知道，太子是她的底线，谁碰谁死。
朝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太后的银发上镀上一层金光。她缓缓站起身，拐杖在地上顿了顿：“太子在哪？哀家去看看他。”
苏凝连忙起身引路，走到寝殿门口时，回头望了眼前殿。禁军正押着哭喊的柳良娣和瑟瑟发抖的药房人员往外走，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串被拔除的毒草。
她知道，太后这一怒，不仅是为太子，更是为了东宫的安稳，为了这摇摇欲坠的朝局。而这场由药渣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 柳良娣背后的柳家，柳家背后的淑妃势力，绝不会就此罢休。
但至少此刻，有太后坐镇东宫，那些蠢蠢欲动的暗箭，总算暂时不敢射来了。苏凝深吸一口气，推开寝殿的门，看着太后走到太子床前，苍老的手轻轻抚过太子苍白的脸颊，眼底的怒火渐渐化为心疼。
“景琰，祖母来了。” 太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有祖母在，谁也伤不了你。”
窗外的风穿过回廊，带来淡淡的药香，也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安稳。苏凝站在门边，看着晨光里祖孙二人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场仗，她们或许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