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乾清宫的朱漆大门就被人猛地推开。内侍总管李德全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手里的拂尘掉在金砖地上都没顾上捡，跪在龙床前，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陛…… 陛下！不好了！后宫走水了！烧…… 烧了三座宫殿！”
龙床上的明黄色锦被动了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帐帘。皇帝萧彻坐起身，睡眼惺忪的脸上还带着宿醉的倦意 —— 昨夜他在养心殿批阅奏折到深夜，刚躺下没多久。他揉了揉眉心，声音里带着被惊扰的不悦：“慌什么？后宫每年冬天都要走几次水，让内务府去处理就是。”
“不是小打小闹啊陛下！” 李德全急得额头青筋直跳，膝盖在地上磕得 “咚咚” 响，“是凝露殿、瑶光殿、还有容嫔娘娘的听雨轩！三座殿全烧起来了！火势太大，禁军都快控制不住了，苏婕妤和丽嫔娘娘她们…… 还没找到呢！”
“苏凝？” 萧彻的睡意瞬间消了大半，猛地掀开被子下床。明黄色的常服被他随手披在身上，腰间的玉带都没系好，赤着脚就往殿外走，“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连烧三座殿？”
李德全连忙爬起来跟在他身后，一边小跑一边擦汗：“奴才也说不清！只知道三更时分凝露殿先着的火，紧接着瑶光殿就燃起来了，还没等救火的人赶到，听雨轩也…… 也烧起来了！现在整个西六宫都乱成一锅粥，太监宫女跑的跑、哭的哭，禁军统领已经封锁了火场，正在里头寻人呢！”
萧彻的脸色越来越沉。他虽不常去后宫，却也知道这三座宫殿的位置 —— 凝露殿在西六宫东侧，瑶光殿和听雨轩在西侧，中间隔着三座宫苑，寻常火势绝不可能蔓延得这样快、这样蹊跷。除非…… 是有人故意为之。
夜风带着烟火气扑面而来，吹得乾清宫前的宫灯剧烈摇晃。萧彻站在丹陛上，远远望去，西六宫的方向已经成了一片火海，猩红的火光映得半边天都泛着诡异的橘红色，连空气中都飘着焦糊的味道，像是烧着了什么珍贵的木料。
“备轿！” 萧彻的声音冷得像冰，“去西六宫！”
李德全不敢怠慢，连忙让人抬来步辇。萧彻踩着内侍的背登上步辇，一路疾行，所过之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伏在地，头都不敢抬。谁都能看出皇帝此刻的怒气 —— 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连宫道两旁的宫灯都像是在瑟瑟发抖。
刚到西六宫的宫门口，就见禁军统领浑身焦黑地跪在地上，甲胄上还沾着火星：“奴才参见陛下！罪该万死！没能护住宫苑，还请陛下降罪！”
“人呢？” 萧彻没看他，目光死死盯着火场的方向，“苏婕妤和丽嫔她们找到了没有？”
“回陛下，” 禁军统领的声音带着哭腔，“丽嫔娘娘…… 丽嫔娘娘没能救出来，瑶光殿的横梁塌得早，奴才们挖了半天，只找到…… 只找到一支烧断的凤钗……”
萧彻的脚步顿了顿。丽嫔虽不算得宠，却是淑妃的远房表妹，在后宫也算有些分量。连她都没能逃出来，可见火势有多凶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怒：“苏凝呢？”
“苏婕妤找到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火场边缘传来，李伟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来，身上的铠甲还在往下掉黑灰，“她被奴才安置在附近的偏殿里，受了些惊吓，身上有几处燎伤，不碍事。”
萧彻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条柔和了些许：“带朕去见她。”
偏殿里点着安神香，却压不住浓重的烟火气。苏凝正坐在榻上，由晚翠给她包扎胳膊上的伤口，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眶红肿得像核桃，看到萧彻时，嘴唇颤了颤，眼泪 “唰” 地就掉了下来。
“陛下……” 她刚说了两个字，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萧彻按住了肩膀。
“别动。” 萧彻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看着她胳膊上缠着的白布渗出淡淡的血迹，眉头皱得更紧了，“伤得重不重？太医来看过了吗？”
“谢陛下关心，不碍事的。” 苏凝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只是…… 只是丽嫔姐姐她……” 她说着，低下头，肩膀轻轻发抖，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萧彻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的火气莫名消了些。他知道苏凝素来胆小，能从那样的大火里逃出来，想必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他刚要再说些安抚的话，就见淑妃带着一群宫人匆匆赶来，跪在殿外哭得梨花带雨。
“陛下！臣妾参见陛下！” 淑妃的发髻散乱，华贵的宫装被火星燎了好几个洞，看起来格外狼狈，“臣妾听闻后宫失火，吓得魂都没了，连忙赶过来，没想到…… 没想到丽嫔妹妹她……” 她说着，捂住脸失声痛哭，“都是臣妾的错！若是臣妾早有防备，也不会让妹妹遭此横祸！”
她这副 “悲痛欲绝” 的模样，若是换在平时，或许能博些同情。可此刻在萧彻看来，却透着几分刻意的做作 —— 凝露殿和瑶光殿同时起火，她作为四妃之一，不先想着救火，反倒先来卖惨？
“淑妃来得正好。” 萧彻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朕倒想问问你，昨夜三更，你在何处？”
淑妃的哭声戛然而止，显然没料到皇帝会突然问这个。她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回陛下，臣妾昨夜有些风寒，一直在寝殿歇息，有侍寝的宫女可以作证。”
“歇息？” 萧彻冷笑一声，目光像刀子似的剜在她身上，“那你可知，为何凝露殿刚起火，你的表妹丽嫔和心腹容嫔的宫殿就接连被烧？为何火势蔓延得这样巧，正好绕过你的景仁宫？”
这一连串的质问像重锤一样砸在淑妃心上，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陛下……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难道陛下怀疑是臣妾放的火？”
“朕没说。” 萧彻的眼神更冷了，“但朕也想不通，为何这场火，偏偏烧了与你素有嫌隙的苏婕妤，又烧了你最亲近的两个心腹。这未免太过巧合，巧合到…… 像是有人故意演了一出戏。”
淑妃吓得浑身发抖，“噗通” 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明鉴！臣妾对天发誓，绝无此事！丽嫔是臣妾的亲表妹，臣妾疼她还来不及，怎会害她？定是有人故意纵火，还想栽赃给臣妾，求陛下一定要查清楚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发髻都磕散了，珠钗掉在地上滚出老远。可萧彻的脸色却丝毫未变 —— 他太了解淑妃的手段了，当年她能踩着废后的尸骨坐上淑妃的位置，就绝不会是表面看起来这样柔弱无害。
“查？自然要查。” 萧彻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淑妃，又落在榻上脸色苍白的苏凝身上，“李伟。”
“奴才在！” 李伟从殿外走进来，单膝跪地。
“你来说，” 萧彻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赶到时，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李伟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回陛下，奴才赶到时，凝露殿已烧成一片废墟，苏婕妤正被两个宫女护着躲在假山后，浑身是伤。她告诉奴才，起火前曾看到几个穿瑶光殿服饰的宫女在凝露殿外鬼鬼祟祟，手里还拿着火折子。后来火势蔓延，她又看到那些宫女提着油桶往听雨轩跑，嘴里喊着‘不能留下活口’……”
“一派胡言！” 淑妃尖叫起来，“瑶光殿的宫女怎么可能放火？她们疯了不成？”
“是不是胡言，一问便知。” 李伟看向萧彻，“奴才已经将瑶光殿和听雨轩幸存的宫女太监都看押起来了，还请陛下审问。”
萧彻点点头，刚要下令，就见内廷司的太监捧着一堆东西匆匆跑来，跪在地上：“陛下！这是从火场里找到的！”
众人低头看去，只见托盘里放着几样东西 —— 一支烧得只剩半截的绿釉瓷瓶，瓶身上还能看到瑶光殿的标记；一块绣着海棠花的丝帕，边角被烧得焦黑，却能认出是淑妃宫里的样式；还有…… 半张烧焦的纸，上面隐约能看到 “…… 灭口…… 凝露……” 几个字。
淑妃看到这些东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绿釉瓷瓶是她前几日赏给丽嫔的，那海棠丝帕更是她亲手绣的，怎么会出现在火场里？
“这是什么？” 萧彻拿起那半张纸，眼神锐利如鹰，“上面写的是什么？”
没人敢回答。那 “灭口” 二字，像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了淑妃的头顶。
萧彻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淑妃身上，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淑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淑妃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这才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 对方不仅要烧了她的心腹，还要用这些 “证据” 把她钉死在 “纵火” 的罪名上。
“陛下……” 苏凝忽然开口，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或许…… 或许这其中有误会…… 淑妃娘娘待丽嫔妹妹那样好，断不会……”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脸色白得像纸。这副欲言又止、处处维护的模样，反倒让萧彻心里的疑心更重了 —— 一个刚从火里逃出来的人，还能替 “疑似凶手” 说话，要么是真善良，要么…… 是被吓得不敢说实话。
“误会？” 萧彻冷笑一声，将那半张纸扔在淑妃面前，“那你告诉朕，这‘灭口’二字，是什么误会？是瑶光殿的宫女要自己灭自己的口吗？”
淑妃瘫坐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端庄？她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 —— 证据确凿，人言可畏，就算皇帝暂时不处置她，这 “纵火疑犯” 的帽子也摘不掉了。
“李德全。” 萧彻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奴才在。”
“将淑妃禁足景仁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萧彻顿了顿，又补充道，“派人严加看管，若她敢踏出景仁宫半步，以谋逆论处。”
“陛下！” 淑妃凄厉地哭喊起来，“臣妾是冤枉的！陛下！”
可萧彻没再看她一眼，转身对李伟道：“你带禁军彻查此事，所有与瑶光殿、听雨轩、凝露殿有关的人，都给朕仔细盘问，哪怕是烧火的小太监，也不许放过！朕要知道，这场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这‘灭口’，又是要灭谁的口！”
“奴才遵旨！” 李伟沉声应道。
萧彻最后看了一眼苏凝，见她还在低声咳嗽，眉头微蹙：“李德全，传太医给苏婕妤看伤，再将她移到东侧的永寿宫暂住，那里离火场远，清净。”
“谢陛下……” 苏凝的声音带着感激，眼眶又红了。
萧彻没再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步辇渐渐走远，留下一地狼藉 —— 跪在地上哭喊的淑妃，被禁军拖拽着带走的宫女，还有那片依旧在燃烧的火海。
苏凝靠在榻上，听着淑妃渐行渐远的哭喊声，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她知道，皇帝的震怒，只是这场好戏的开始。禁足景仁宫看似只是惩罚，却断了淑妃与外界的联系，让她成了瓮中之鳖。接下来，只需要让那些被看押的宫女太监 “说出” 些 “真相”，淑妃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清了。
窗外的火光依旧刺眼，映在苏凝的眼底，像一簇跳动的火焰。她轻轻抚上自己被烫伤的胳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深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的无辜。皇帝的震怒，不是为了谁的冤屈，而是为了他自己的权威 —— 有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纵火，还牵连了后宫妃嫔，这是对他皇权的挑衅。而她要做的，就是借着这份震怒，让淑妃彻底万劫不复。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一丝凉意。苏凝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闭上眼。她知道，今夜过后，后宫将是另一番天地，而她，也离那个最高的位置，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