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晨露总比别处重些,竹尖上的水珠坠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苏凝捏着那封来自江南的密信,指尖被信封边缘的火漆烫得微微发红 —— 信是卫家商行的掌柜亲笔写的,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急切。
“小主,卫家的人说,李太医见了金步摇,当场就疯魔了,抱着头喊‘皇后饶命’。” 挽月捧着个乌木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三页泛黄的账册,纸页边缘还沾着些暗红的印记,像是陈年的血迹,“这是他们连夜从苏州送来的,说是皇后兄长在西北粮仓的账册原件,有他的亲笔签名。”
苏凝的目光落在账册的签名上。“王显” 二字写得龙飞凤舞,笔锋里带着股嚣张的戾气,与她在父亲卷宗里见过的笔迹分毫不差。账册上记录着 “光绪三年冬,入库粮草三千石,实际接收一千五百石”,旁边用朱笔批注着 “余者转运至漠北”—— 漠北是敌国边境,这哪里是转运,分明是私通外敌。
“卫家的人胆子倒是大,连这种账册都敢偷。” 苏凝指尖抚过那道暗红印记,纸页的粗糙摩擦着皮肤,让她忽然想起晚晴手心的茧子 —— 晚晴总说 “小主的手要写诗作画,粗活我来做”,可如今,她却要用这双手,翻动沾满鲜血的账册。
挽月指着账册角落的一个小印章:“这是西北粮仓的专用章,卫家的掌柜说,有这个章,就能证明账册是真的。”
“真的又如何?” 苏凝忽然将账册合上,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皇后兄长在朝中经营多年,光是这三页账册,顶多让他罚俸半年,动不了根本。贤妃若真想扳倒他,定会拿出更致命的证据,比如…… 他私通敌国的信件。”
挽月的兴奋淡了些:“小主是觉得,卫家还藏着底牌?”
“不仅藏着,还藏得很深。” 苏凝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流云,“李太医疯癫的证词,加上这三页账册,顶多让皇上起疑,却不足以定罪。贤妃把这些抛出来,不过是想看看我的诚意,顺便探探我的底。”
她忽然想起昨夜青黛派人送来的话:“贤妃娘娘说,只要找到翠儿,所有证据双手奉上。” 这话听着恳切,却像隔着层窗纸 —— 翠儿若真是皇后的远房表妹,又参与了毒害安公主,早就该被灭口了,怎会活到现在?卫家在江南势力庞大,查了五年都没找到人,如今却突然有了消息,未免太过巧合。
“小主,卫家的掌柜还说,李太医虽然疯了,却断断续续说了句‘翠儿在五台山’。” 挽月递上一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个叫 “静心庵” 的地方,“他们已经派人去查了,说是三日内给回话。”
苏凝的指尖点在 “静心庵” 三个字上,心头却掠过一丝不安。五台山是皇家寺庙,寻常人进不去,翠儿一个罪臣宫女,怎会藏在那里?除非…… 是皇后故意把她放在那里,既方便监视,又能随时灭口。
“让卫家的人别轻举妄动。” 苏凝将地图折起来,塞进袖中,“静心庵的主持是皇后的远房姑母,他们贸然去查,只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连累李太医。”
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 “江南水深,卫家商行能在那里立足三十年,靠的不只是诚信,还有手段”。这手段,或许就包括用李太医的疯癫,来换取她的信任。
“小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挽月的声音带着犹豫,“账册是真的,李太医的证词也有了,若是再找到翠儿……”
“再等等。” 苏凝的目光落在那封密信上,信里说 “李太医疯癫后,总念叨‘汤里有红花’”—— 红花是堕胎药,安公主是婴儿,喝了红花只会毙命,怎会是 “牵机引”?这里面,定有哪里不对。
她转身从书架上取下《本草纲目》,翻到记载 “牵机引” 的章节:“你看这里,‘牵机引’中毒者,死后浑身青紫,状如弓虾;而红花中毒,只会气血逆行,死状截然不同。李太医既说‘汤里有药’,又说‘红花’,可见他要么是真疯,要么是在故意混淆视听。”
挽月的脸色白了白:“难道…… 卫家的人动了手脚?”
“不是没可能。” 苏凝合上书,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贤妃要的是‘皇后毒害安公主’的铁证,李太医的疯癫证词虽有用,却不够致命。若能让他说出‘红花’,就能暗示皇后不仅毒害公主,还曾谋害皇嗣,这样才能彻底激怒皇上。”
这步棋走得够深,深到让她脊背发凉。贤妃为了扳倒皇后,竟连已故的女儿都要利用,编造出 “红花堕胎” 的假象 —— 安公主明明是被 “牵机引” 害死的,却要被说成 “红花中毒”,只为了让皇上的怒火更旺些。
“那我们还要继续查翠儿吗?” 挽月的声音带着颤抖。
“查。” 苏凝的声音斩钉截铁,“但不能按卫家的路子走。你去给江南的掌柜回信,让他别管静心庵,转而去查当年负责掩埋翠儿‘尸首’的太监。皇后若真想让翠儿活,定会找个信得过的人处理后事,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突破口。”
她要的不是贤妃精心布置的 “证据”,而是能掌控在自己手里的真相。翠儿的下落,李太医的证词,皇后兄长的账册,这些都该是她的筹码,而不是被贤妃牵着鼻子走的绳索。
挽月走后,苏凝将那三页账册重新翻开。阳光透过竹窗照进来,在 “转运至漠北” 几个字上投下片亮斑,像一道刺目的光,照出了皇后家族的狼子野心。她忽然想起父亲在狱中写的那句 “王显不除,国无宁日”,那时她不懂,如今看着这账册,才明白其中的沉重。
“父亲,再等等。” 苏凝对着账册轻声道,指尖在 “王显” 的签名上重重一点,“女儿定会让这些账册,变成刺向他心脏的利刃。”
午后的风穿过竹林,带来阵桂花的甜香。苏凝将账册锁进紫檀木匣,又取出那支金步摇 —— 步摇的珍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皇后那双看似温柔,实则冰冷的眼睛。她忽然明白,这场以 “交换筹码” 为名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没有赢家,有的只是谁能比谁更狠,谁能比谁更懂得利用伤痛。
江南的回音还在继续,带着卫家的算计与贤妃的野心,顺着大运河一路北上,撞向京城这座看似平静的牢笼。苏凝知道,她手里的账册只是冰山一角,水下藏着的,是足以淹没整个后宫的暗流。而她能做的,就是握紧这三页纸,在暗流里找到一条既能复仇,又能活下去的路。
暮色降临时,挽月带回了江南的回信。卫家的掌柜说,已找到当年掩埋翠儿的太监,那人如今在京郊的皇陵守墓,性格懦弱,稍加威逼便能开口。苏凝捏着信纸,忽然笑了 —— 看来,这场戏的下一幕,该轮到她来写了。
她走到书架前,取下那本《宫廷旧闻》,在空白页上写下:“筹码已得,静待时机。” 字迹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窗外的竹影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像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这场即将揭晓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