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巍峨的苍山吞没成一片巨大而沉默的阴影。偶尔有冷月从流云缝隙中投下惨淡的清光,勾勒出山脊嶙峋的轮廓,更添几分阴森。
两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避开驿馆周遭明暗交错的视线,沿着城墙根僻静的角落,迅速没入苍山脚下茂密的原始丛林之中。正是展昭与雨墨。
展昭依旧一袭深色劲装,巨阙剑以黑布缠裹背在身后。他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气息刻意压得极低,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发出声响的腐叶或岩石上,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动。雨墨紧跟其后,小脸紧绷,努力模仿着展昭的动作,心脏却因紧张和冒险的刺激而怦怦直跳。她怀中紧紧揣着公孙策根据香囊成分绘制的几味关键毒草的图样。
山路越发崎岖难行。参天古木遮天蔽月,藤蔓缠绕如怪蟒,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叶层,湿滑松软,暗藏坑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腐烂气息和一种莫名的、令人不安的甜腻药味。夜枭的怪叫、不知名虫豸的嘶鸣,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野兽低吼,交织成一首诡异的山林夜曲。
公孙策的判断没错,高氏既以黑风峒为重要毒源,岂会不设防?这险峻地形和未知的毒物陷阱,便是他们天然的屏障。
越往深处,人工的痕迹开始出现。并非明显的路径,而是一些极其隐蔽的标记——某些树干上不起眼的刻痕、几块堆叠方式奇特的石头、甚至空气中那甜腻药味的细微变化。展昭挥手示意雨墨停下,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一片看似寻常的林地。
“小心,有古怪。”他声音压得极低。
那片地上的落叶过于均匀,周围几株灌木的朝向也显得刻意。他拾起一块石子,运起内劲,屈指弹向林地中央。
“噗”的一声轻响。
霎时间,异变陡生!
那石子落点周围的地面猛地翻动,数道黑漆漆、黏糊糊的绳索状物体弹射而出,在空中疯狂舞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咝咝”声!那竟是几条身体扁平、色彩黯淡如泥土的怪蛇!它们落地后,并未攻击,而是快速游弋,蛇信吞吐,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紧接着,四周树冠上传来密集的“沙沙”声,无数拳头大小、色彩斑斓的蜘蛛如同下雨般垂落,织就一张张闪烁着幽蓝微光的致命罗网!空气中那甜腻的药味骤然加重,闻之令人头晕目眩!
“是蛊阵!”展昭低喝,猛地将雨墨拉向身后一块巨岩之后,“闭气!掩住口鼻!”
他拔出巨阙剑,剑未出鞘,以鞘代剑,舞动起来,厚重的剑鞘带起沉闷的风声,将试图靠近的毒蛛和怪蛇扫开。动作间牵动旧伤,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气息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声无息的乌光,从一株极高的大树树冠阴影中电射而出!速度快得超乎想象,目标并非展昭的要害,而是他因挥剑而暴露出的、旧伤未愈的右肩!
那并非箭矢,而像是一根细如牛毛、淬着诡异幽绿的毒刺!
展昭察觉时已晚,只来得及猛地侧身!
“嗤!”
毒刺未能深入,却狠狠擦过他右肩旧伤之处!一股尖锐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刺痛瞬间传来!那感觉并非单纯的疼痛,更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活物顺着伤口拼命往他血肉经脉里钻!
高氏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他们早已算准他的旧伤,以此为目标,动用这阴毒诡异的蛊术之器!
展昭闷哼一声,整条右臂瞬间失去知觉,巨阙剑鞘险些脱手。一股阴寒歹毒的气息沿着手臂经脉飞速向上蔓延,所过之处,气血凝滞,肌肉僵硬!他踉跄一步,以剑鞘拄地才勉强站稳,额头瞬间布满冷汗,嘴唇血色尽褪。
“展大哥!”雨墨惊骇欲绝,想要上前。
“别过来!”展昭低吼,声音因竭力对抗体内的诡异蛊毒而嘶哑变形。他试图运功逼毒,但那蛊毒如同拥有生命般,遇力则散,散入四肢百骸,疯狂吞噬着他的内息和体力,意识也开始阵阵模糊。
周围的毒蛇和蜘蛛似乎受到某种无形驱使,变得更加躁动疯狂,如同潮水般涌来!
眼看两人就要被这恐怖的蛊阵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
“呜——咻——!”
一声尖锐古怪的唿哨,突然从他们侧后方的密林深处响起!那唿哨声调奇特,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带着某种古老的、神秘的韵律。
说来也怪,这唿哨声一响,那些疯狂涌来的毒蛇和蜘蛛动作猛地一滞,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抗拒的命令,竟然开始如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落叶和阴影之中。
紧接着,一个娇小敏捷的身影如同林间精灵般从树后闪出!正是日前在市集结识的阿月!
此刻的她,脸上再无白日里的娇憨烂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凝重和机警。她手中拿着一个看似简陋的陶埙,显然刚才的唿哨声便是由此发出。
“别运功!那是‘噬心蛊’的虫卵粉!越运功死得越快!”阿月语速极快,声音清脆却带着急切,“跟我来!快!”
她不由分说,上前和雨墨一左一右架起几乎站立不稳的展昭,迅速钻入旁边一条极其隐蔽的、被藤蔓完全覆盖的狭窄山缝之中。
山缝初极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行十余步后,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被山岩环抱的小小谷地,中间还有一眼汩汩冒着的清泉。月光得以洒入,虽不明亮,却足以视物。
阿月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陶罐,倒出一些墨绿色的、散发着强烈辛辣气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抹在展昭右肩的伤口上。
“忍着点!这药能暂时冻住那些鬼虫子,但拔除还得找我阿婆!”她动作麻利,眼神专注。
药膏触及皮肤,展昭只觉得伤口处传来一阵极寒刺骨的剧痛,仿佛整条手臂都要被冻掉,但随之而来的,是那疯狂蔓延的麻痹感和阴寒毒气被强行遏制住的感觉。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冷汗涔涔而下,但混乱的意识和溃散的内息终于勉强稳住。
“阿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雨墨又惊又喜,看着这个仿佛从天而降的救星。
阿月抹了把额头的汗,露出一个混合着后怕和得意的笑容:“我?我是采药的阿月啊!不过…我阿婆是山里最好的草鬼婆(蛊医),也是…也是以前伺候过老太妃(段廉义母亲)的人。”她压低声音,“白天市集上,那个提醒你的老乞丐,是我叔叔扮的。公孙先生前几天偷偷让人送信到我们以前联络的秘密点,说可能需要山里人的帮助,尤其提到要小心高家的蛊毒。我们一直留意着你们的动静呢!”
暗渡陈仓! 原来公孙策早已通过秘密渠道,与忠于段氏王室的旧部取得了联系!白日的市集相遇,并非全然巧合,而是忠王派暗中观察、伺机接触的第一步!雨墨的实际调查是“明修栈道”,而公孙策布下的这步暗棋,才是真正的“暗度陈仓”!
“公孙先生…果然神机妙算…”展昭喘息着,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欣慰。若非这步暗棋,他们今夜恐怕真要葬身蛊阵。
阿月神色却再次凝重起来,她看着展昭苍白中隐隐透出一丝青黑的脸色,低声道:“展大哥中的这个‘噬心蛊’…非常麻烦。它不是立刻要人命的毒,而是…而是能慢慢侵蚀人的神智。”
“侵蚀神智?”雨墨一惊。
“嗯,”阿月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高家这些年,偷偷用这种蛊控制了不少不听话的头人和小官。中了蛊的人,平时与常人无异,但一旦听到特定的声音或者闻到特定的气味,就会变得浑浑噩噩,别人问什么说什么,甚至…甚至会按照下蛊人的指令去做事,自己醒来后却完全不记得!”
心智蛊毒! 高氏不仅要用毒杀人,更要操控人心!
展昭闻言,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远比那蛊毒更甚,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若这蛊毒真如此厉害…那高智升的目的,恐怕远不止于对付他们这几个宋使。他想操控的,或许是整个大理的朝堂!而自己,此刻竟也成了这恐怖阴谋的受害者!
月光下,展昭靠坐在冰凉的岩石上,右肩传来的刺骨寒意与心头的惊涛骇浪交织在一起。苍山的夜,愈发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