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空岛,盘龙湾。
腥咸的海风卷着硝烟与血腥味,灌入巨舰“蹈海号”的指挥舱。舱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展昭拄着巨阙剑,胸前绷带已被渗出的鲜血染透大片,古铜色的脸庞因失血和疲惫而显得棱角愈发锋利,唯有那双鹰眸,依旧锐利如初,紧紧盯着面前魁梧如铁塔的虬髯大汉——卢方。
雨墨站在展昭身侧,玉手紧紧捧着那枚边缘依旧沾着暗红血渍的硕鼠玉佩,玉佩在她掌心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船的摇晃,还是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卢方虬髯戟张,粗大的手掌死死攥着另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虬结。他那张惯常豪迈粗犷的脸,此刻却扭曲着,交织着巨大的悲痛、无法置信的惊怒,以及一种被深深愚弄后的耻辱和暴戾!他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玉佩上那刺目的暗红,仿佛要通过这血痕,看到五弟白玉堂最后的身影。
“五弟…玉堂…他…”卢方的声音粗嘎破碎,如同被砂石磨过,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真的是赵珏…那老贼害的?!为了灭口?!就因为我五弟…撞破了他那见不得光的勾当?!”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展昭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铁钉砸入甲板:“黑蛇岭下,累累白骨,皆是赵珏私采铁矿、以活人炼铁的罪证!白兄为揭此弥天大罪,孤身犯险,血战‘龙首’,身中剧毒…最终,为救野藤洼数百无辜百姓,毒发身亡…临终唯一牵挂,便是将此玉交予大哥,道破‘海外金’三字!”他目光扫过舱外海面上正在收尾的、与“金鳞”巡逻船队的战斗残骸,那些悬挂黑色蛟旗的破碎船板仍在燃烧,“卢岛主此刻所见,不过是赵珏野心的冰山一角!”
“够了!”卢方猛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雄狮!他巨大的身躯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一拳狠狠砸在厚重的楠木桌案上! “咔嚓!”桌角应声碎裂! “赵!珏!老!贼!”他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撕裂而出,“好一个‘海外乐土’!好一个‘共谋大业’!原来我陷空岛儿郎押运的,不是生计,是血镣!是砸向大宋江山、沾满无数冤魂的烙铁!那老贼竟还敢…还敢害我五弟!!”
情感剧烈反转! 卢方胸腔中积压的疑虑、不安,此刻被白玉堂的鲜血和展昭带来的残酷真相彻底引爆!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我卢方瞎了眼!竟信了那豺狼的鬼话!险些成了祸国殃民的帮凶!陷空岛可以穷,可以死,绝不做断送祖宗基业、残害同胞的千古罪人!”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灼热得如同拉响的风箱,强行压下几乎要炸裂的悲愤,目光扫过舱外正在清理战场的自家船队,声音沉痛而决绝:“展护卫,卢某愿率陷空岛全力助朝廷剿逆!但…‘金鳞’主力舰队并非全数听我号令,赵珏安插了不少心腹监军,掌控着几处关键港口和最快的战船!岛上亦有部分头目被其重利蛊惑…仓促起事,恐生内乱,反误大事!需时间周密布置,策反动摇者,破坏港口设施,锁死那几艘最大的‘蛟龙’巨舰!至少…需要两日!”
艰难的抉择与时间压力! 两日!邕州的包拯、被困锁龙涧的八贤王,能否再支撑两日?海外基地的其他舰队若得到消息,是否会提前发动攻击?
展昭眉头紧锁,胸口的剧痛和眼前的局势让他呼吸沉重。他正欲开口,舱外突然传来凄厉急促的警钟声!
“敌袭!是‘龙首’的座舰!‘幽冥号’!还有整整一支分舰队!朝盘龙湾杀过来了!!”了望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穿透了海浪和风声!
“什么?!”卢方脸色骤变,“这么快?!定是刚才的巡逻船发了讯号!‘龙首’亲自来了!他是来清理门户的!”
透过舷窗,只见远海之上,浓重的海雾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一艘比“蹈海号”更加庞大、通体漆黑如墨、造型诡异如同漂浮棺材的巨型战舰,正以一种不符合其体型的惊人速度破浪而来!船头飘扬着一面狰狞的黑色蟠龙旗,旗下,一个身着暗鳞铁甲、脸上覆盖着半张冰冷青铜面具的身影,如同魔神般矗立!正是“影鳞卫”至高首领——“龙首”!
其身后,数艘体型稍小但同样杀气腾腾的战舰呈楔形阵列紧随,锋利的撞角在昏沉的天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
“来不及布置了!”卢方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猛地看向港湾深处那巨大的、灯火通明的木质航道枢纽——那里控制着通往深海港口的闸门和水道!“必须立刻毁了枢纽!绝不能让‘龙首’的舰队冲进港湾,更不能让他们把岛上的‘蛟龙’巨舰带出去!”
他一把抓起桌上一张简陋的港湾布防图,手指重重戳在枢纽位置,语速快如爆豆:“展护卫!你带这小丫头,还有我身边最可靠的八个弟兄,乘快艇从西侧水道绕过去!那里防守相对薄弱!枢纽核心是底层的火药库和起落闸门的绞盘!炸了它!或者卡死绞盘!”
“那您呢?!”展昭急问。
卢方脸上露出一抹惨烈而决绝的笑容,虬髯无风自动:“老子去会会‘龙首’!给他来个迎头痛击!替我那苦命的五弟…先收点利息!”他猛地抽出腰间那对沉重的分水破浪镔铁锏,声音如同炸雷,“‘蹈海号’!起锚!升战旗!所有还能动的船,跟老子上!撞也要撞沉那狗娘的‘幽冥号’!给展护卫他们争取时间!”
“岛主!”周围忠心耿耿的陷空岛头目们红了眼眶。
“执行命令!”卢方咆哮道,目光最后落在展昭和雨墨身上,尤其是雨墨手中那枚染血玉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恸和托付,“快走!陷空岛的清白…五弟的血仇…拜托了!”
代价已然注定!
展昭不再犹豫,深深看了卢方一眼,一把拉起雨墨:“走!” 九道身影如同利箭,冲出指挥舱,扑向系在船舷边的快艇!
身后,震耳欲聋的炮声(或巨型弩炮发射声)轰然爆发!“蹈海号”庞大的船体发出怒吼,鼓足风帆,义无反顾地迎着庞大的“幽冥号”和其率领的恐怖舰队,发起了悲壮的冲锋!卢方屹立船头,双锏指天,怒吼声压过了炮火:“赵珏的走狗!来啊!你卢方爷爷在此!”
一场实力悬殊、注定惨烈的海战瞬间在盘龙湾入口爆发!炮火轰鸣,巨浪滔天,箭矢如蝗!不断有陷空岛的船只被击中、起火、沉没!但更多的船只如同扑火的飞蛾,死死缠住“龙首”的舰队,用血肉之躯阻挡着他们前进的路线!
快艇如同离弦之箭,在枪林弹雨和不断爆炸的水柱间疯狂穿梭!展昭将雨墨护在身后,巨阙剑舞成光幕,磕飞不断射来的箭矢和碎石!不时有同行的陷空岛好汉中箭落水,鲜血瞬间染红海面!
“展大哥!左边!”雨墨尖叫!
一道巨大的、燃烧着的桅杆从前方一艘正在倾覆的战船上砸落下来,几乎覆盖了快艇整个航线!
展昭瞳孔骤缩,猛地一把将船舵打死,同时另一只手将雨墨死死按在舱底!快艇险之又险地擦着燃烧的巨木边缘掠过,灼热的气浪几乎点燃了他们的头发!
终于,冲过最后的火线,航道枢纽那巨大的木质结构已近在眼前!然而,枢纽平台上,数十名身着“影鳞卫”黑衣的杀手已然严阵以待,弩箭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冲上去!”展昭厉喝,快艇毫不减速,狠狠撞向枢纽下方的木桩平台!在撞击的瞬间,他抓起雨墨,身形如同大鹏般腾空而起,巨阙剑带着沛然之力,狠狠劈向冲来的影鳞卫!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声爆响!展昭剑势刚猛,每一击都带着决绝的杀意,瞬间劈翻数人!但他旧伤崩裂,鲜血已染透半边身子,动作不可避免地迟滞,很快便被更多的影鳞卫围攻,身上不断添上新的伤口!雨墨则凭借娇小灵活的身形和机敏,利用枢纽复杂的结构躲避,时不时用捡起的石子或匕首干扰敌人。
“进塔楼!底层火药库!”展昭嘶吼着,为雨墨杀开一条血路!
雨墨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冲向塔楼入口!
就在这时,远方海面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卢方的“蹈海号”已然与“龙首”的“幽冥号”狠狠撞在了一起!船体碎裂,火焰冲天!一道魁梧的身影,手持双锏,如同愤怒的天神,竟然硬生生从燃烧的“蹈海号”甲板,跃上了“幽冥号”的船头,双锏狂舞,直扑那青铜面具的身影!
“大哥!!” 陷空岛残存的水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一道冰冷诡异、快如鬼魅的剑光闪过!
卢方狂猛的身影猛地一滞!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透出的一截带着灰气的剑尖…
“赵…珏…偿…” 他发出最后一声模糊的咆哮,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带着无尽的悲愤与不甘,重重坠入燃烧着油污和碎木的汹涌大海!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噬!
“岛主!!!” 盘龙湾内外,所有陷空岛儿郎的心,仿佛随着那坠海的身影,一同沉入了无底深渊!
“卢岛主!!” 展昭目眦欲裂,一股血气直冲喉头!他狂吼一声,巨阙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悍力量,竟将周围数名影鳞卫硬生生拦腰斩断!他如同疯虎,不顾一切地杀向塔楼!
塔楼底层,雨墨已冲入火药库!里面堆满了密封的木桶!她惊慌地四下寻找火源!
“用这个!” 一名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的陷空岛好汉挣扎着爬进来,将一支点燃的火把塞进她手里,然后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将一桶火药推翻在地!黑色的火药颗粒洒落出来!
“快!点火!走!!” 好汉嘶哑喊道,头一歪,气绝身亡。
雨墨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再犹豫,将火把狠狠扔向那摊火药!同时转身拼命向外跑!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更加恐怖的巨响,从枢纽塔楼底层猛然爆发!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瞬间吞噬了整个木质塔楼的上半部分!沉重的闸门绞盘在爆炸声中发出令人惊悸的扭曲巨响,轰然卡死!燃烧的巨木和碎石如同暴雨般砸落下来!
局势瞬间反转! 航道枢纽被彻底破坏!通往深海港口的通道被燃烧的残骸和卡死的闸门彻底堵塞!“龙首”的舰队和被困在港内的“蛟龙”巨舰,短时间内再也无法出海!
爆炸的气浪将刚刚冲进塔楼的展昭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平台边缘,一口鲜血狂喷而出,眼前阵阵发黑。
海面上,站在“幽冥号”船头的“龙首”霍然转头,青铜面具下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睛,第一次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他死死盯着那燃烧崩塌的枢纽,发出一声非人的、尖锐刺耳的嘶啸!
展昭挣扎着爬起,巨阙剑拄地,看到雨墨从烟火中踉跄跑出,俏脸被熏得乌黑,却完好无损。他再望向卢方坠海的方向,那片海面只剩下燃烧的油污和漂浮的碎片…
悲愤、剧痛、还有一丝达成目标的惨烈快意,在他胸中疯狂交织。他拉起雨墨,嘶哑道:“走!我们必须…把消息…送回去!”
海风呜咽,卷着硝烟、血腥和英雄末路的悲凉,掠过这片燃烧的海域。卢方用生命和陷空岛的鲜血,为包拯,为朝廷,硬生生斩断了赵珏一条最致命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