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如同墨绿色的山脉,一峰高过一峰,狠狠砸在金色符光流转的小舟上。每一次撞击,都让这艘承载着疲惫伤员的救命方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膜剧烈波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冰冷的咸腥海水兜头浇下,混合着雨水,冻得人骨髓都在打颤。牛全死死抱着湿透的、装着最后几样宝贝调料的褡裢,吐得昏天黑地;陈冰脸色青白,紧抿着唇,双手死死抓住船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努力压制着翻江倒海的眩晕感,还要分神关注身边姜子牙愈发灰败的脸色。老神仙盘坐舟首,双掌死死抵住符文凹槽,身体随着小舟的剧烈颠簸而摇晃,每一次巨浪拍击,他嘴角溢出的血丝就多一分。
“老神仙,撑住啊!”林小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嘶哑地喊道,声音在风浪中显得如此微弱。他半个身子探出船舷,拼命用一根不知哪里捞来的断桨,试图调整方向,避开最致命的浪头。
霍去病紧抿着唇,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流淌。他一手紧握元戎连弩,弩机早已被海水泡透,另一只手死死扣住苏文玉王座的边缘,防止她被甩出舟外。苏文玉紧握着那根光芒黯淡的星辉权杖,权杖上那条蛇纹灼热依旧,仿佛在汲取她仅存的力量,她的眼神透过狂暴的雨幕,死死盯着前方无尽的黑暗,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生欲。
程真靠在最内侧,青锋剑横在膝上。她闭着眼,眉头紧锁,半边身体的麻痹感并未消退,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被毒气侵蚀的伤口,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她强迫自己运转微薄的内息,对抗着侵蚀。
“轰隆——!”
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苍穹,瞬间照亮了前方翻滚的怒涛!就在这刺目的光芒中,余宝那铜铃般的眼睛猛地瞪圆,不顾一切地指向左前方,声音因激动而劈叉:“山!有山!有火光!”
所有人精神一振,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在闪电熄灭后的短暂黑暗里,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温暖坚定的橘黄色光芒,如同黑暗海洋中的指路星辰,顽强地穿透雨幕,映入众人绝望的眼帘!
“是岛!有岛!”牛全也顾不得吐了,挣扎着爬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生的希望如同强心针注入每个人疲惫不堪的身体。姜子牙低吼一声,不顾反噬,强行将最后一股法力注入符文!小舟的金色光膜猛地一亮,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点微光的方向,在排山倒海的巨浪缝隙中,亡命穿梭!
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几乎倾覆的险情,小舟终于如同被巨手托起,猛地冲过了一道巨大的浪墙!狂暴的风雨声瞬间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宁静。
他们冲进了一处被天然环礁拱卫的平静海湾!
身后是依旧咆哮翻腾的墨绿色怒海,眼前却是一片如同梦幻般的景象。月牙形的洁白沙滩在渐渐停歇的雨丝中泛着柔光,细腻得如同碾碎的珍珠。高大茂密的椰林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阔叶树木沿着海岸线铺展开去,郁郁葱葱,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散发着蓬勃的生命气息。雨停了,厚重的乌云裂开缝隙,几缕金色的阳光如同天神的探照灯,斜斜地投射下来,照亮了沙滩、树林,以及远处山坡上隐约可见的、用巨大原木和棕榈叶搭建的村寨轮廓。那点温暖的火光,正是从寨子高处传来的。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冲击着每一个人。牛全瘫倒在湿漉漉的船舱里,喃喃着:“娘咧…俺以为要喂了海龙王了…”陈冰长长舒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赶紧去查看姜子牙的状况。林小山丢开断桨,仰面倒在船板上,任由温暖的阳光洒在脸上,咧嘴傻笑。连程真紧绷的嘴角,也微微松动了一丝。
“当心!”霍去病低沉的声音瞬间打破了短暂的松弛。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锁定了前方椰林的阴影处。
几乎是同时,“嗖!嗖!嗖!”
数支黑沉沉的骨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茂密的枝叶间激射而出!目标直指刚刚靠岸、毫无防备的众人!矛尖闪烁着诡异的幽蓝,显然是淬了剧毒!
“喝!”霍去病反应快如闪电,身体猛地弹起,手中那柄饱经摧残却依旧锋利的佩剑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光!
“铛!铛!”两支射向他和苏文玉的骨矛被精准地格飞!
林小山一个狼狈的翻滚,另一支骨矛擦着他的头皮钉入身后的沙滩,尾羽兀自剧烈颤抖!
程真虽伤,但武圣的本能犹在,青锋剑甚至未出鞘,仅用剑鞘一磕,便将射向陈冰的一支骨矛击偏!
“敌袭!结阵!”霍去病厉喝,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将苏文玉护在身后,元戎连弩虽已失效,但冰冷的弩身依旧散发着凛冽的杀气。林小山也翻身跃起,抽出随身的短刃,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树林。
姜子牙在陈冰搀扶下勉强站起,脸色凝重。
树林中,影影绰绰钻出十几个身影。他们皮肤是常年被海风和阳光洗礼的古铜色,身材精悍,只在腰间围着色彩鲜艳的麻布或兽皮,赤裸的上身涂抹着用靛蓝和赭石绘制的、如同海浪与鱼骨般的复杂图腾。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尤为高大的中年汉子,额头束着镶嵌有巨大贝壳的皮箍,眼神锐利如刀,手中握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像是某种巨大鱼类脊椎骨磨制的骨刀。他身后的人,无论男女,皆手持骨矛或弓箭,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敌意,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他们口中发出急促、低沉、音节短促的呼喝,显然是一种陌生的语言。
“是东夷人!”姜子牙瞳孔微缩,低声道,“看纹饰,是海夷部!小心他们的毒和吹箭!”
那首领模样的汉子用骨刀指向霍去病等人,厉声说了几句,语速极快,带着质问和强烈的警告意味。他身边一个脸上涂着三道蓝色纹路的青年,更是激动地举起了手中的吹箭筒,对准了看起来最“无害”的牛全。
“别动手!我们没有恶意!”林小山急忙喊道,双手摊开示意。
然而对方完全听不懂,那首领见他们手握兵器(霍去病的弩,林小山的刀,程真的剑),姿态戒备,眼中凶光更盛,猛地一挥骨刀!
“呜——!”十几支骨矛和几支细小的吹箭再次蓄势待发!
气氛瞬间紧绷到极点!刚刚逃离死海,难道又要葬身在这看似祥和的沙滩?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等…等等!头人!阿…阿卡塔玛哈西!”
一个结结巴巴、带着浓重口音,却清晰属于东夷语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是余宝!
这个憨厚的农家汉子,此刻涨红了脸,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他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霍去病(力气大得让霍去病都踉跄了一下),高举着双手,急切地冲到两方中间,面对着那惊疑不定的东夷首领,嘴里飞快地、有些词不达意地蹦出一连串夹杂着奇怪词汇的话:
“头人!阿卡塔玛哈西!‘大海的怒火’!我们不是‘闻仲’的鹰犬!不是!我们是被‘深渊巨兽’追赶的‘迷途之鱼’!从‘腐烂的黄金宫殿’逃出来的!没有恶意!阿卡塔玛哈西!请相信!”
余宝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先是指向身后依旧咆哮的大海,模仿巨浪和巨鲸的模样;然后做出宫殿崩塌的手势;最后指着自己和同伴,拼命摇头,又做出祈求的手势。他的动作夸张甚至有些滑稽,但那份急切和真诚,却透过语言障碍清晰地传递出来。
东夷首领和他身后的战士们都愣住了。他们眼中的敌意并未完全消散,但那份深藏的恐惧似乎被余宝口中的“深渊巨兽”和“腐烂的黄金宫殿”触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疑和探究。尤其是余宝那虽然生硬、却无疑是他们部族古老语系(尽管带着奇怪口音)的语言,极大地削弱了他们的攻击性。
首领抬起手,制止了手下即将发射的武器。他盯着余宝,用稍微缓慢但依旧凌厉的语气问:“诺亚卡?‘迷途之鱼’?你们…见过‘库拉肯’(深渊巨兽)?从‘波塞冬的诅咒之地’(腐烂的黄金宫殿)来?”他用的词显然更古老、更正式。
余宝听懂了关键部分,拼命点头,指着大海,又做了个巨大无比的手势,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恐惧:“是!是库拉肯!好大!好可怕!宫殿…塌了!我们,逃命!”
首领的目光扫过狼狈不堪、伤痕累累的众人,尤其在霍去病染血的铠甲、程真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姜子牙明显消耗过度的神态上停留片刻。他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缓和了一丝。他收起了骨刀,对着手下说了几句。那些战士虽然依旧警惕,但也缓缓放下了武器。
“呼…”林小山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湿透了,这次是冷汗。霍去病紧绷的肌肉也略微放松,但眼神依旧锐利地观察着四周。
余宝抹了把汗,赶紧回头对众人解释:“没事了没事了!头人信了!我说了巨兽和宫殿塌了的事!他们好像…很怕那个宫殿?”
误会暂时解除。东夷首领示意他们跟上。穿过茂密湿润、挂满藤蔓的热带雨林,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奇异花果的清香,鸟鸣声清脆悦耳。他们来到了位于岛屿高处、面朝大海的村寨。
寨子依山而建,房屋全是粗壮的圆木和巨大的棕榈叶搭建,结构精巧,通风避湿。然而,最让林小山和牛全目瞪口呆的,并非这些房屋,而是寨子后方那片巨大的、被木栅栏围起来的空地!
那简直是一个露天的、规模惊人的造船工坊!
空地上,赫然躺着三艘处于不同建造阶段的巨舟骨架。最大的一艘,长度目测超过三十丈(近百米)!最震撼的是它的龙骨——那根本不是什么寻常巨木,而是一整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已经玉化的某种远古生物的脊椎骨!灰白色的骨骼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节椎骨都如同小型房屋般大小,上面天然生长着奇特的孔洞和纹路,显然经过特殊处理。工匠们正在这巨兽遗骸般的龙骨上,用比人腰还粗、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深色硬木,搭建着船肋和船板。
而固定这些庞然大物构件的,并非铁钉,而是一种极其精巧复杂的榫卯结构!巨大的木料接口处,被凿刻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形状:燕尾榫、龙凤榫、穿带榫……林小山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自诩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又如此精密的纯木质连接!几个赤膊的东夷工匠,仅凭手中的石斧、骨凿和磨光的贝壳刮刀,在巨大的木料上如同雕刻艺术品般凿刻着,动作沉稳而精准。
“我的老天爷…”牛全张大了嘴,手里的调料褡裢差点掉地上,“这…这船是给龙王爷造的吧?他们…他们就用这些玩意儿?”他指着工匠手里那些看似“原始”的工具,满脸的难以置信。
霍去病也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他带兵打仗,深知船只的重要。眼前这东夷人的造船技艺,其规模、选材和工艺之精妙,远超他认知中的任何水师!这绝非蛮荒部落所能拥有,这是源自海洋、与大海搏斗了无数岁月才能沉淀出的、近乎神迹的智慧!
首领(被称为“海岩头人”)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古铜色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他用骨刀指了指那最大的骨架,又指了指辽阔的大海,说了几个词。
余宝赶紧翻译:“头人说,那是他们的‘镇海鲸骨舟’,龙骨用的是祖先猎杀的‘岛鲲’(可能指某种巨型海洋生物)的遗骨,能沟通大海,不惧风浪。他们…是‘海神的子孙’,造船的本事,是刻在血脉里的。”
就在这时,一个东夷少女捧着几个新鲜的椰子和一些奇异的、散发着清香的果子跑了过来,怯生生地递给陈冰。她的眼神清澈,带着善意的好奇。
陈冰接过椰子,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凉意和清甜的气息,又看了看周围东夷人虽然依旧有距离感、但已无杀意的眼神,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放松。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驱散着海水的冰冷和死亡的阴霾。
这片风暴后的美丽岛屿,终于向他们展露出了平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