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的“意外”身亡,像一块冰投入沸油,瞬间在王府本已紧绷的气氛中炸开。
如果说禁地老苍头的惨死还能用“闹鬼”或“外贼”来模糊解释,那么一位颇有实权的外院管事紧接着莫名溺毙,便再难用巧合来掩盖。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在下人之间蔓延。人人自危,交谈时眼神闪烁,生怕下一个厄运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静思苑内,小圆彻底慌了神,送走传话的小丫鬟后,她抓着沈青禾的衣袖,语无伦次:“姨娘……张管事也死了……怎么会……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们打听……”她不敢再说下去,眼里满是恐惧,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索命的鬼差破门而入。
“闭嘴!”沈青禾低声呵斥,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打听过!张管事的死与我们毫无关系!”
她用力掰开小圆冰凉的手指,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她:“你若想活命,就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露出半点马脚,我们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小圆被她的眼神吓住,噤若寒蝉,只会拼命点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沈青禾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张管事的死,几乎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测——有一条隐藏在幕后的黑手,正在冷酷而高效地清除一切可能暴露秘密的线索。老苍头或许是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看到了不该看的;而张管事,则是因为经手了那些异常的采买物资。
灭口行动如此迅速果决,说明对手不仅心狠手辣,而且在王府内拥有相当的能量和眼线,能够精准地找到需要清除的目标,并制造出“意外”的假象。
自己通过孙婆子打听采买记录的事,是否也被察觉了?孙婆子是否安全?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中,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可能惊动潜伏在暗处的蜘蛛。
不能再轻举妄动了。至少,在明确对手的监视力度之前,不能再从外部打探消息。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窗边。此刻,任何外出的企图都可能自投罗网。她必须利用手头已有的、未被察觉的线索进行推理。
那截枯藤。
她示意小圆将那天捡到的枯藤碎片找出来。小圆哆哆嗦嗦地从角落的废物筐里翻出那不起眼的一小段。
沈青禾将其捏在指尖,再次仔细观察。深褐色,质地干枯脆弱,带着细微的毛刺。她凑近鼻尖,再次嗅闻。那股淡淡的、特殊的腥涩气味,经过提醒后,变得更加清晰。这气味确实与小圆描述的旧仓房味道一致。
“小圆,你确定后角门那个旧仓房是这个味道?”沈青禾沉声问。
小圆用力点头:“确定!那股味儿很特别,又潮又腥,还带着点药草的怪味,闻过一次就忘不了。去年夏天我们进去玩,还被管事妈妈骂了一顿,说那里头不干净,不让靠近。”
“那个仓房,平日谁看管?也是那个死了的钱老苍头吗?”
小圆努力回忆:“好像不是……钱老头是守最里面废院的,那个旧仓房好像归……归后角门的李婆子顺便看着?但李婆子懒得很,很少过去,平时都是锁着的。”
另一个看守?沈青禾记下李婆子这个名字。
“仓房里具体放的什么?除了旧家具。”
“好像……还有一些不要的旧帐幔、破瓷器……对了,最里面好像堆着些王府修缮时换下来的旧建材,有些烂木头、碎砖瓦什么的。”小圆努力搜刮着记忆,“味道最冲的就是堆旧东西的那块地方。”
旧建材?烂木头?沈?禾看着手中的枯藤,这似乎是某种攀援植物的茎秆……
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在她脑中成形。禁地废院、同样气味的旧仓房、异常的采买物资(石灰、草药、厚布手套)、诡异的死亡、被灭口的管事……这些碎片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物理上的联系。
那旧仓房,或许不仅仅是个仓库。它可能连接着某个被遗忘的通道,或者本身就是一个掩护?
还有那夜半哭声。如果是人,她(或他)是如何能常年待在禁地附近而不被发现的?必然有藏身之处和食物来源。谁提供的?
张管事经手的采买,除了那些特殊物资,日常米粮菜蔬中,是否也有少量、不易察觉的部分流向了那个秘密的角落?
但现在张管事已死,这条线几乎断了。
就在沈青禾苦思冥想之际,院门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不是护卫,而是两个面生的婆子,穿着体面,像是哪位主子院里的管事妈妈。
“沈姨娘可在?王妃娘娘身子不适,念及府中近日多事,心中不安,特请了城外静心庵的师太们入府诵经祈福。各院都需领取安神镇邪的符水与经幡,我等奉周总管之命,前来分发。”为首的婆子声音平板无波,眼神却带着审视的意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沈青禾和她身后的屋子。
王妃病中祈福?在这个当口?沈青禾心中警铃大作。这更像是一次借着由头、不引人怀疑的全面盘查!周承海果然没有放松警惕,甚至动用了内院的人手,手段更为迂回。
她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有劳妈妈们辛苦。王妃娘娘慈悲。”她示意小圆上前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个黄色符包和一卷小小的经幡。
那婆子却并未立刻离开,目光在简朴到近乎寒酸的屋内扫了一圈,淡淡道:“姨娘这院子偏僻,近日又不太平,更需小心。符水需洒在院落四周,经幡挂在门口,或可抵挡邪祟。”她顿了顿,似随口问道:“姨娘近日睡眠可好?可曾再被夜半声响惊扰?”
问题来了!沈青禾心中一凛,垂下眼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后怕:“多谢妈妈关心。昨夜……动静那般大,自是难以安眠。至于前几夜……风大,吹得门窗作响,妾身胆小,确是有些惊惧,如今想来,怕是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她巧妙地将“哭声”模糊为“风声”,符合一个深闺妇人受惊后的臆想。
那婆子仔细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这才微微颔首:“既如此,姨娘好生休息,紧闭门户,莫要理会外界闲事。”
送走这两位“好心”的婆子,沈青禾背心已渗出冷汗。周承海的调查无孔不入,而且明显对“夜半声响”格外关注。他们是否也怀疑哭声与凶案有关?
小圆拿着那符包和经幡,不知所措地看着沈青禾。
“挂到门口去。”沈青禾冷冷道,“做给她们看。”
她走到窗边,看着那抹刺眼的黄色被挂在静思苑破旧的门楣上,在寒风中微微飘动。这仿佛是一个象征,预示着王府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严密地监控和笼罩起来。
对手的反应速度、狠辣手段以及调动资源的能力,都远超她的预期。她就像闯入猛兽领地的小兽,每一步都可能踩中陷阱。
直接探查仓房和接触相关人员的风险变得极高。
她需要一个新的突破口,一个对手可能尚未察觉、或者无法轻易抹去的线索。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截枯藤上。
植物……气味……如果旧仓房和禁地废院都存在同样的气味,那意味着可能存在同样的植物,或者同样的……土壤环境?
那些大量采购的石灰和草药,除了遮掩,是否也是为了改变或处理某种特定的土壤?
一个大胆的念头划过脑海。
她无法去仓房和禁地实地查看,但是,王府并非完全封闭。每年都会有花匠入园打理花草,也会运出一些废弃的土石。
如果那种特殊气味的源头与土壤有关,那么王府废弃的土石堆里,会不会留下痕迹?
而调查废弃土石,远比调查禁地和仓房容易得多,也更不引人注意。
这或许是一条迂回却相对安全的路径。
她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合理的理由,让小圆去一趟王府后门附近的废弃物料堆放处。
而就在沈青禾苦苦思索如何创造这个机会时,王府的西北角,一处同样偏僻的院落里,萧临渊听着手下低声的禀报,面沉如水。
“张管事死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深不见底,“周承海那边什么反应?”
“回爷,周总管对外宣称是意外落水,但暗地里加大了搜查力度,尤其是外院采买处和相关人员,都被严密监控审问。我们的人观察,他似乎也怀疑此事非同寻常,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敢大张旗鼓。”
萧临渊冷哼一声:“他自然不敢。王府接连发生诡异命案,他这总管首当其冲。父皇和母妃那里,他必须有个交代。”他顿了顿,问道:“静思苑那边呢?”
“沈姨娘那边一切如常,今日王妃院里的婆子以分发符水为由去探过,并未发现异常。只是……”侍卫迟疑了一下。
“只是什么?”
“只是据我们远处观察,沈姨娘似乎对院中一截枯草甚是关注,反复查看。”
“枯草?”萧临渊眉梢微挑。
“是,像是从何处无意带来的普通枯藤。但沈姨娘似乎很在意。”
萧临渊沉默片刻,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
“知道了。继续盯着,非必要,勿插手。保护好她,别让她发现。”
“是!”
侍卫退下后,萧临渊走到窗前,望向静思苑的大致方向,目光幽深。
他的这位“姨娘”,似乎总能在绝境中,找到那一丝微弱的萤火。
他很好奇,她这次,又能窥见怎样的秘密。
第八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