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特使的到来,如同在已沸的油锅里又泼入一瓢冰水,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王府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无比凝重肃杀,往日还能维持的表面平静被彻底撕碎。
穿着宫中服饰的侍卫取代了部分王府护卫,把守住各处要道,眼神冷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严。周承海跟在一位面白无须、神情倨傲的内侍官和一位身着大理寺官袍、面色沉凝的中年官员身后,态度前所未有的恭谨,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惶恐。
旨意很快传达下来:王爷、王妃需配合问话,府中所有管事、相关院落主仆,乃至近日当值护卫,皆需随时待命,接受大理寺逐一盘查询问。王府暂闭门户,无令不得出入。
风暴,终于以最直接的方式降临了。
静思苑自然无法幸免。消息传来时,小圆吓得几乎瘫软,抓着沈青禾的衣袖语无伦次:“姨娘……宫里来人了……要、要问话……我们怎么办……昨夜……”
“镇定!”沈青禾低声呵斥,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眼神锐利而冷静,“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昨夜一直在睡觉,被吵醒,仅此而已!无论谁问,都是这个说法!其他的,一概不知,明白吗?”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强行压下了小圆的恐慌。小圆看着沈青禾沉静如水的眼眸,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拼命点头,将恐惧死死咽回肚子里。
沈青禾的心实则也高悬着。皇权介入,意味着事情的性质已经完全不同。萧临渊的计划是否会被打乱?那枚遗失的玉扣,在这等规模的清查下,被发现的概率极大!一旦被大理寺的人注意到……
她不敢再想下去。
最先被传唤的自然是王爷、王妃以及周承海等一众高层。静思苑这等偏僻角落,暂时还未被波及,但这等待的过程,无疑是一种煎熬。
沈青禾强迫自己静坐,脑中飞速思考。皇帝为何突然插手?是出于对宗室安全的关切?还是受到了某种势力的推动?抑或是……萧临渊暗中促成的结果?后者可能性似乎更大,借此打破僵局,将水搅浑,或许能逼对方露出更大破绽。
但无论如何,她都必须在接下来的盘问中,完美地隐藏自己。
午后,两名大理寺的差役来到静思苑,态度公事公办,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他们仔细检查了院落和简陋的屋舍,询问了沈青禾的身份、近日行踪、可曾察觉异常、与哪些人有过接触等等。
沈青禾垂首敛目,应答得滴水不漏,将所有异常都推脱为“不知”、“未曾留意”、“听错了风声”,将自己完全塑造成一个胆小怯懦、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失宠姨娘。小圆在一旁补充,虽然声音发颤,但也牢牢记住了沈青禾的嘱咐。
差役并未发现明显漏洞,记录在案后便离开了。但沈青禾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大理寺办案,绝不会如此简单。
果然,随后两日,盘查变得更加细致深入。有专门的女官前来,甚至委婉地检查了沈青禾的衣物和身体,是否有伤痕或异常(显然是为了核对旧仓房夜斗的参与者)。沈青禾肩头的淤青被她巧妙解释为昨夜躲避“老鼠”时撞到了柜角,侥幸蒙混过关。
王府上下人人自危,流言蜚语彻底绝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惶恐和谨慎。
就在这高度紧张的氛围中,第三日,一个关于“证物”的模糊消息,还是通过孙婆子之口,悄悄传到了沈青禾耳中。
“……听说大理寺的人……在旧仓房那边……找到了不少东西……不只是兵器……还有、还有一些奇怪的瓶瓶罐罐,装着些药粉……甚至……甚至还有一小包没来得及运走的……红色的土……”孙婆子说得心惊胆战,“哦对了……好像还说捡到了一块成色不错的白玉……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落下的……”
红色的土!白玉!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缩!果然!玉扣和土壤样本都被找到了!
大理寺的专业人士,绝非周承海可比。他们能从中看出什么?
“那玉……什么样?”沈青禾状似无意地问,手指却微微收紧。
“这……奴婢哪能知道详情……”孙婆子摇头,“就是听人嚼舌根,说那玉看着普通,但雕工好像挺特别的……哎,反正这些东西都让大理寺的人收走了,说是重要证物……”
雕工特别?沈青禾回想那枚玉扣,看似朴素,但边缘似乎确实有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云纹……萧临渊的东西,怎会真正普通?
这无疑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必须尽快让萧临渊知道玉扣落入了大理寺之手!
然而,内外封锁之下,联系萧临渊难如登天。
就在沈青禾心急如焚之际,转机却以另一种方式出现。
这日傍晚,大理寺丞在查阅了数日卷宗和口供后,突然提出要亲自查看所有近期涉及人员的居所,尤其是“可能藏匿证物或线索”之处。静思苑也在名单之上。
来的不仅是大理寺丞和张内侍,周承海也陪同在侧,一行人浩浩荡荡,气氛凝重。
沈青禾和小圆跪迎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大理寺丞姓严,是个目光如炬、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仔细地打量着静思苑的每一寸地方,目光最后落在沈青禾身上。
“沈氏,”严寺丞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力,“据查,你院中丫鬟小圆,曾在事发前日前往后门废弃土堆处倾倒炉灰?”
该来的终于来了!沈青禾心头一紧,垂首道:“回大人,是。府中惯例,每月都会清理炉灰。”
“哦?”严寺丞目光微闪,“可有人证实在土堆处见到她行为异常,似在翻找什么?”
小圆吓得浑身一抖。
沈青禾暗自咬牙,知道定是当日有其他仆役看到,上报了。她稳住心神,回答道:“大人明鉴,小圆那日确实滑了一跤,手上沾了泥污,回来还与妾身哭诉。小丫头笨手笨脚,让大人见笑了。若说翻找,绝无此事,她只是去倒炉灰而已。”她将事情定性为意外。
严寺丞盯着她看了片刻,未置可否,转而道:“抬起头来。”
沈青禾依言抬头,目光保持恭顺怯懦。
严寺丞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听闻沈姨娘出身江南沈家?可是那个世代经营药材的沈家?”
沈青禾心中猛地一咯噔!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是。”她谨慎应答。
“嗯。”严寺丞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对周承海道,“周总管,此处并无明显异常,去下一处吧。”
一行人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直到院门重新关上,沈青禾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严寺丞最后那个问题,绝非无的放矢!他是在试探什么?还是在暗示什么?
药材沈家……难道那邪药之事,与药材有关?他怀疑沈家?还是……
无数念头纷至沓来。
是夜,月黑风高。
沈青禾难以入眠,严寺丞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总在脑中浮现。
就在她辗转反侧之际,窗棂上再次传来了极其轻微的叩击声。
不是暗卫的节奏,也不是那佝偻黑影的暗号。
而是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一个陌生的信号。
沈青禾瞬间警惕,握紧铜簪,悄声靠近窗边。
窗外,一个压得极低的、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语速很快:
“严大人有令:故人托问,‘赤焰’之物,江南可曾见?”
赤焰?!严寺丞的人?!他竟然用这种方式私下传讯!他果然怀疑甚至可能知晓了部分真相!而且他提到了江南,提到了沈家!这是在向她求证?还是在……合作?
沈青禾的心脏狂跳起来。皇权介入带来的不仅是危险,似乎也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变数!
她该如何回应?
第八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