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杨家灶棚就腾起白茫茫的雾气。颜氏揉面的架势活像跟面团有仇,案板被她捶得“咚咚”直震房梁。刘秀芝剁馅的菜刀舞出了残影,案板上那堆肉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活像被施了分身术。
“轻点轻点!”
钱师父捂着耳朵从柴房窜出来,
“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要拆房子呢!”
暗卫甲抱着半人高的蒸笼踉跄而过:
“老爷子,这第六笼往哪摞?”
“摞你脑门上!”
颜氏抄起擀面杖指房梁,
“没见柜子上的蒸笼都垒到顶棚了?”
暗卫乙蹲在灶口添柴,俊脸被熏得黢黑:
“大娘,火是不是太大了......”
“大什么大!”
刘秀芝甩过来颗白菜,
“没见包子都等着上气呢?”
两个玄甲精锐此刻活像被暴雨打蔫的鹌鹑,一个举着竹夹子夹包子,一个举着竹签给寿桃点红点。
卯初的晨光刚染红窗纸,杨大川就赶着骡车要出发。颜氏顶着俩乌青的眼圈追出来:
“记住!绸缎庄王娘子订的是翡翠包,药铺孙先生要纯素馅......”
“知道啦!您昨儿说八遍了!”
杨大川甩着鞭子应声,车辕上码着的蒸笼随着动作“哗啦啦”响。
刘秀芝突然从灶房探出头:
“当家的!给李记布庄送完货回来记得买三十斤新鲜猪肉回来!”
杨大川手忙脚乱地往怀里塞契书:
“知道了......”
整个院子顿时鸡飞狗跳。舒玉蹲在骡车上啃糖瓜,看着这兵荒马乱的场面直摇头:
“啧啧,没我阿奶和婶婶镇场子,这群大老爷们果然要完。”
行至半道,杨大江突然勒住骡子:
“大川,装翡翠包的竹筐是不是忘带了?”
“不能够!”
杨大川掀开棉被一看,绿莹莹的包子正冲他咧嘴笑,
“这不......哎?怎么掺了俩肉包?”
叔侄俩对视一眼,齐刷刷打了个寒颤。
县集上早已人声鼎沸。杨大江刚支起“杨记包子”的布幡,人群就呼啦啦围上来。绸缎庄伙计挤在最前头:
“我家娘子订的二百个翡翠包!”
“稍等!”
杨大江掀开棉被,热腾腾的白雾糊了满脸。他眯着眼摸向竹筐,指尖突然触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暗卫甲偷塞的肉包子!
“这是翡翠包?”
伙计捏着油汪汪的肉包直瞪眼,
“你们又改样子了?”
杨大川见状不妙,抄起竹夹子就要抢救:
“拿错了拿错了!翡翠包在这......哎?这筐怎么全是素馅?”
人群顿时炸了锅。粮铺掌柜举着包子跳脚:
“我订的五十个肉包呢?怎么变菜馅了?”
舒玉\"噌\"地蹿上骡车,小嗓子能震碎琉璃瓦:
“排——队——!红契书左,蓝契书右,散客中间凑!”
趁着人群发愣的功夫,小丫头麻利地扯开棉被。翡翠包、寿桃包、素菜包分门别类码成三座小山,每个竹筐上都挂着颜色各异的布条。
“王记绸缎庄,翡翠包二百个!”
舒玉踮脚掀开绿布条,
“劳驾您对着契书点个数!”
“李记粮铺,肉包五十素包三十......”
杨大江刚念半截,突然被个胖大婶拽住胳膊,
“我先来的!给我来二十个菜包!”
暗卫乙不知从哪冒出来,铁钳似的大手往胖大婶肩头一搭:
“这位娘子,劳驾排队。”
大婶回头看见满脸横肉的汉子,咽着唾沫乖乖挪到队尾。杨大川趁机把包子往秤上一撂:
“孙先生,您订的纯素包三十个,多送俩翡翠包当赔礼!”
日头爬过屋檐时,预定客户总算打发完了。叔侄仨刚喘口气,散客们又涌上来。杨大江举着漏勺手直抖:
“要、要几个?”
“五个肉包!”
“三个素包!”
“十个翡翠包!”
此起彼伏的吆喝声里,杨大川的算盘珠子打得像在跳胡旋舞。忽然有个戴帷帽的小娘子娇声道:
“劳驾,要三个肉包。”
杨大江抬头一看,小娘子露在面纱外的眼睛水汪汪的,活像林子里受惊的鹿。他手一抖,包子“扑通”掉进酱醋碗,溅起的汁水正中小娘子裙摆。
“对、对不住!”
杨大江慌得要去擦,被暗卫乙拎着后领拽回来:
“东家,男女授受不亲!”
小娘子掩面啜泣着跑了。杨大川捶着车辕哀嚎:
“哥!那是胭脂铺新寡的东家!咱得罪不起啊!”
正闹着,骡车突然剧烈一晃——不知道怎么回事蒸笼歪倒了一笼。白胖胖的包子顿时滚了满地,被看热闹的闲汉们哄抢一空。
“我的包子!”
杨大川举着扁担要追,被舒玉死死抱住腿:
“小叔!蒸笼要倒了!”
这场混乱直到一个时辰后包子出空了才消停。杨大江数着钱匣子直叹气:
“明明卖得比往日还多,怎么少收了一吊钱?”
“您给胭脂铺娘子白送三个肉包,”
暗卫乙幽幽道,
“给粮铺掌柜多找二十文,还有个老汉拎走包子没给钱,还洒了一笼肉包子......”
舒玉啃着糖葫芦补刀:
“小叔最厉害了,给人装包子用契书当油纸包了!”
杨大川闻言一哆嗦,怀里果然掉出张皱巴巴的契书。暗卫甲捡起来念道:
“罗府寿桃包六百六十六个......这单要是黄了,老夫人能把你剁成包子馅!”
杨家兄弟蹲在墙根画圈圈,等待最后一个预定的顾客来取包子。杨大川戳着蚂蚁洞嘟囔:
“离了媳妇和老娘,我算个球......”
“球都不如。”
杨大江把脸埋进掌心,
“至少球不会把契书当油纸。”
兄弟俩相视一眼苦笑着摇头。不远处馄饨摊子上的炊烟扭成个麻花,仿佛在笑话这群离了女人就抓瞎的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