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政司的第一号令,如同一道劈开混沌的惊雷,震动了整个京城官场。
然而,作为风暴之眼的林凡,却没有留在那个刚刚挂牌、杀气腾腾的新衙门。
他转身,回了翰林院。
与杀机四伏的新政司相比,这里似乎还是那个与世无争的清贵之地。
院内的古槐依旧静默,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细碎的金光,空气中弥漫着书卷与墨香的醇厚味道。
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但当林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一切都变了。
正在洒扫的杂役,手中的扫帚骤然停住,身体僵直,头深深低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
路过的年轻修撰们,远远看见他,便立刻停步,躬身侍立于道旁,目光中充满了狂热的敬仰。
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自诩风骨的老学究们,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的傲慢,眼神复杂地避开他的锋芒。
翰林院还是那个翰林院。
但翰林院的天,已经换了。
周子谦跟在林凡身后,感受着这无声却有形的威压,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他想起了几个月前,大人初入翰林院时,所遭受的那些明里暗里的排挤与轻视。
再看今日。
何为权势?
这便是权势!
不是靠官袍品级,不是靠圣旨敕令,而是靠那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洗,靠那一道改天换地的政令,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敬畏!
“林……林大人!”
一个略带仓皇的声音响起。
翰林院掌院学士陈敬之,带着几名属官,快步从主堂迎了出来。
这位曾经对林凡颇有微词,态度暧昧的老臣,此刻脸上再无半分矜持,额角甚至带着一丝细密的汗珠,神态恭敬得近乎谄媚。
“大人回院,何不提前知会一声,下官也好命人清扫庭院,恭迎大人大驾。”
林凡的脚步没有停。
他只是淡淡地瞥了陈敬之一眼。
那一眼,平静无波,却让陈敬之的心脏猛地一缩,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召集翰林院所有官员,一刻钟后,于崇文堂议事。”
林凡丢下一句话,便径直走向那座象征着翰林院最高权力的大堂。
他的官职,依旧是修撰。
但他的言行,却已是此地独一无二的主宰。
陈敬之愣在原地,看着林凡的背影,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比苦涩的叹息。
他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
崇文堂内,座无虚席。
从掌院学士,到侍读、侍讲,再到修撰、编修、检讨,整个翰林院,凡有品级者,尽数到齐。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大堂内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林凡坐在了原本只有掌院学士才能坐的主位上。
陈敬之则屈居于下首,面色灰败,一言不发。
没有人觉得这有何不妥。
林凡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下众人,将一张张或紧张,或激动,或惶恐的面孔,尽收眼底。
他没有说任何关于昨夜风暴的废话。
“今日召集诸位,只为一事。”
他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翰林院,该改一改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不少老翰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翰林院,乃国之文枢,本应为陛下拾遗补缺,为朝廷建言献策,为天下培育英才。”
“但如今呢?”林凡的语气陡然转冷,“藏书阁内,珍本无数,却束之高阁,非侍读以上不得观。诸公每日所为,不过是寻章摘句,考据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或是为帝王起居作注,粉饰太平。”
“此等翰林,于国何用?于民何益?”
句句诛心!
堂下众人,大多羞愧地低下了头。
林凡所言,正是翰林院积弊多年的沉疴。
“从今日起,我将重整翰林院。”
他站起身,声音铿锵。
“其一,设‘经义研习所’。不再拘泥于古人注疏,而是要结合时弊,重新阐发经义。何为民?何为君?何为社稷?我要你们,给我一个全新的答案!”
“其二,设‘典籍编纂局’。废除以往单纯抄录的模式,改为分门别类,考据源流,交叉索引,编纂一套囊括天文、地理、算学、农桑、水利、百工在内的《大乾百科全书》!朕要让天下学子,一书在手,可知天下万事!”
“其三,设‘时政策论阁’。专司研究朝廷新政,分析利弊,推演得失。新政司的每一道政令,都要经过你们的驳诘与完善。我要的,不是歌功颂德的应声虫,而是能发现问题的眼睛!”
“其四,设‘英才培育院’!从新科进士及各部有潜力的年轻官员中,择优选拔。集中授课,定期考核,优胜劣汰!三个月后,天下田亩清查司所需之数千干员,便从此处出!”
四道政令,如四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这已经不是改革!
这是推倒重来!
这是要将一个养老的清贵衙门,彻底改造成一个集“中央党校”、“社科院”、“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和“国家行政学院”于一体的超级机构!
“林大人!”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学究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颤声道,“编纂《百科全书》,此乃千古未有之盛举,然工程浩大,非百年之功不可成啊!”
林凡看向他,淡淡开口:“若用活字印刷,辅以流水线作业,再以部首、音序、编号三种方式建立索引,何须百年?三年,足矣!”
那老学究呆住了。
活字印刷?流水线?索引?
这些闻所未闻的词汇,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却又本能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恐怖效率。
又有一名侍讲学士起身,面带忧色:“时政策论,恐有干预朝政之嫌,且我等久居翰林,于地方民情、钱粮算学,多有不通,怕是纸上谈兵,误国误民。”
林凡笑了。
他随手拿起案上的一份地方呈报,是关于江南一县水患的。
“此县上报,欲修堤三里,请银五万两,民夫三千人,工期半年。”
“然,我观此县舆图,其上游五里处,有一废弃旧渠。若能清淤拓宽,引洪水入湖,非但可解水患,更能得良田千亩。所需不过银一万,民夫五百,一月可成。”
“再者,以工代赈,灾民得食,府库省银,一举两得。”
“再以水泥之法固堤,可保五十年无虞。”
他侃侃而谈,从舆图分析,到工程预算,再到民政安抚,信手拈来,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整个崇文堂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林凡。
这……这是一个翰林修撰该懂的东西吗?这分明是浸淫户部、工部数十年的老臣,都未必拥有的经世之才!
那位侍讲学士,满脸通红,羞愧地坐了下去,再不敢多言半字。
林凡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我需要的,不是因循守旧的腐儒,而是愿意睁眼看世界,愿意为万民做实事的读书人。”
“掌院学士陈敬之,年事已高,德高望重,即日起荣任经义研习所名誉所长,颐养天年。”
他一句话,便将陈敬之彻底架空。
“周子谦!”
“下官在!”周子谦激动地出列。
“命你为翰林院总执事,协调四部运作,直接对我负责!”
“王谦、刘希文、陆远……”林凡一连点了十几个在之前编书时便崭露头角的年轻翰林的名字,分别委任了四部的主事之职。
一场雷霆万钧的权力交接与机构重组,在不到一个时辰内,便宣告完成!
旧的秩序被彻底打碎,新的血液被注入中枢。
整个翰林院,那股盘踞了百年的沉沉死气,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蓬勃向上的炽热活力!
当天下午。
一道圣旨传至翰林院,对林凡的改革大加褒奖,并通令六部九卿,皆要学习“翰林院模式”,革新吏治,提高效率。
至此,满朝皆知。
林凡,这位翰林院修撰,已是翰林院说一不二的王。
而这座被他重铸的国之文枢,将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支笔,为他即将展开的那幅波澜壮阔的改革画卷,画下最坚实,也最惊艳的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