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那句“一力承担”,像一块巨石,砸进了王铁柱和张铁匠的心湖。
一个府试案首,未来的大人物,竟愿意为了一块破石头地,堵上自己的名声和钱财。
王铁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挣扎与不敢置信。
他看着林凡,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像是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猛地一跺脚。
“好!林案首,俺信你!那块地,你随便折腾!就算颗粒无收,租子俺自己砸锅卖铁也给你交上!”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青阳县的百姓们看到了一幕奇景。
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林案首,脱下了那身象征身份的儒衫,每日穿着粗布短打,和王铁柱一起,出现在了村东头那片最没人要的乱石坡上。
那片地,土层薄,石头多,连最耐活的野草都长得稀稀拉拉,是出了名的“绝户地”。
林凡却像是在对待一块稀世宝玉。
他先是让王铁柱挑出地里的大块石头,又亲自带着他,去村里的茅厕、猪圈旁,收集那些人人避之不及的污秽之物。
许多村民在远处指指点点,满脸的费解和嘲弄。
“那不是林案首吗?中了案首,怎么跑去掏大粪了?”
“读书读傻了吧!放着府城的清福不享,跑回咱们这穷地方和泥巴。”
“听说要在那片石头地上种庄稼,真是异想天开!”
对于这些议论,林凡充耳不闻。
他指挥着王铁柱,将收集来的粪肥和烧完的草木灰混合,挖坑深埋,让其在土里自行发酵。
另一边,张铁匠的铁匠铺,这几天炉火就没熄过。
他把自己关在铺子里,按照林凡的图纸,耗费了三倍的力气和最好的铁料,终于,一架崭新的,造型奇特的犁,被他满头大汗地打造了出来。
当新犁被拉到那片乱石坡上时,所有人都被它的样子吸引了。
那弯曲如月牙的犁壁,闪烁着铁器独有的乌光,充满了力量感。
王铁柱将信将疑地套上自家的老黄牛,扶住了犁。
只一下,他就感觉到了不同。
往日里需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勉强拉动的犁,此刻却仿佛在土里滑行一般,轻松无比。
那锋利的犁刀轻易切开板结的土层,犁壁顺势翻卷,将深层的、颜色稍深的土壤翻了上来,而地表的碎石和草根,则被完美地埋了下去。
老黄牛似乎也感觉到了轻松,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不过半日的功夫,往日里需要两天才能勉强耕完的石头地,竟然被翻得整整齐齐,松软无比。
王铁柱抚摸着那温热的犁柄,又用手抓起一把翻上来的新土,感受着那份松软,整个人都呆住了。
光是这把犁,就已经是神物了!
土地整治完毕,接下来便是播种。
林凡选了最常见的麦种,让王铁柱均匀撒下。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
村民们看完了热闹,也渐渐散去,只留下王铁柱和张铁匠,陪着林凡,守在这片刚刚播下希望的土地旁。
“林案首,接下来……就是听天由命了?”王铁柱看着光秃秃的田地,心里还是没底。
“不。”
林凡摇了摇头。
他走到田地中央,缓缓盘膝坐下。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紫府文宫。
那株寸许高的小苗,感应到他的心意,轻轻摇曳起来,一片叶子上,宝光流转。
一股温润而磅礴的文气,从他体内,顺着他的四肢百骸,缓缓地,渗入了他身下的这片土地。
他没有吟诵什么惊天动地的传世名篇。
只是在心中,用最纯粹的意念,默念着一句最朴素的祝愿。
“厚土为床,甘霖为浆。承吾文心,孕育生机。”
这并非诗,也非文,而是他将自己对这片土地的怜悯,对百姓疾苦的感同身受,以及“经世致用”的道,尽数凝聚而成的一道意念。
这道意念,通过那株神奇的小苗,转化成了一种最本源的,催发生机的力量。
王铁柱和张铁匠,并不知道林凡在做什么。
他们只感觉到,四周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
风停了,空气里多了一种淡淡的,像是雨后青草混合着墨香的味道,吸入肺腑,说不出的舒坦。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在他们脚下,在那片刚刚被翻耕过的,黑褐色的土地上。
一颗颗嫩绿的,带着无限活力的麦苗,竟然顶开了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
“唰……唰唰……”
那声音很轻微,却连绵成片,像是春蚕在啃食桑叶,又像是春雨在滋润大地。
只是一炷香的功夫。
整片乱石坡,那片原本光秃秃的“绝户地”,竟然被一层薄薄的,鲜嫩欲滴的绿意,完全覆盖!
那些麦苗,每一株都挺拔茁壮,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在夕阳下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
“神……神仙……神仙显灵了!”
王铁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那些麦苗,却又怕那只是幻觉,一碰就碎。
张铁匠也是目瞪口呆,手里的锤子掉在地上都未曾察觉,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景象,却依旧真实得不像话。
这番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尚未走远的村民。
当他们被惊呼声吸引回来,看到眼前这一幕时,所有人都疯了。
惊呼,尖叫,跪拜。
有人以为是土地爷显圣,有人高喊着文曲星下凡。
整个村庄,彻底陷入了一片狂热的敬畏之中。
而这份狂热,也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青阳县城。
……
钱员外府。
灯火通明的厅堂内,几个青阳县有头有脸的乡绅,正围坐在一起,品着香茗,脸上都带着几分轻蔑的笑意。
“听说了吗?那位林案首,放着好好的教习不当,跑去村里当农夫了。”
“何止是农夫,简直是自取其辱!竟想在王家村那片鬼见愁的石头地上种粮食,真是笑掉大牙!”
“年轻人,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能改变天地了,不知天高地厚!”
为首的钱员外端起茶杯,撇了撇浮沫,慢悠悠地开口。
“由他去吧。等他把银子折腾光了,碰一鼻子灰,自然就老实了。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上门来,求我们借钱呢。”
众人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就在这时,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
“老……老爷!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钱员外眉头一皱,不悦地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那家仆跪在地上,指着王家村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塌了!老爷!天真的塌了!王家村那片石头地……长……长出庄稼了!就刚才,一眨眼的功夫,全绿了!”
厅堂内的笑声,戛然而止。
钱员外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缓缓放下茶杯,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说什么?”
“小的亲眼所见!全村人都看见了!那林案首,坐在田里念了几句什么,地里就自己长出苗来了!跟……跟戏法一样!”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厅堂。
几个乡绅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
他们不是那些愚昧的村民。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如果林凡真的有这种点石成金,让绝地变良田的手段。
那他们赖以生存的,对土地的绝对掌控,将会在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一个佃户,如果可以轻易在任何一片荒地上种出粮食,谁还会来租他们的地?谁还会受他们的盘剥?
这是在掘他们的根!
“哐当!”
钱员外手中的那个名贵瓷杯,终于拿捏不住,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狰狞与狠戾。
他死死盯着门外漆黑的夜色,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去,把刘三麻子给我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