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观文院,神仙。
中年仆役的话音落下,人已退入更深的巷弄阴影里,几个起落便再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留下的那个小瓷瓶,还带着一丝体温,静静躺在林凡的掌心。
长街之上,血腥气混杂着夜风,刺得人鼻腔发酸。
林凡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那五具尸体中间,周身的喧嚣与杀伐仿佛还未散尽。
紫府文宫内,那面心神之镜高悬,映照着周遭的一切。
他能“看”到,那些原本潜藏在暗处,属于赵家、孙家以及其他世家的杀意,在目睹了这场利落的反杀之后,非但没有退去,反而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怨毒。
它们像是被激怒的蜂群,盘旋不去,等待着下一个机会。
而在这片嘈杂怨毒的意念海洋之上,有两股气息,卓然而立,截然不同。
它们不属于这条街上的任何一处阴影。
它们高高在上,仿佛来自云端,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与轻蔑。
一股气息,锐利如刀,充满了切割一切的锋芒。
另一股,则阴柔如水,却蕴含着侵蚀骨髓的寒意。
京城来的“神仙”,到了。
林凡握紧了手中的瓷瓶。
他没有选择逃跑,也没有呼救。
他只是缓缓挺直了脊背,将那瓶金疮药塞入怀中,然后迈开脚步,继续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他在等。
等那两股高高在上的气息,降临。
当他走到长街中央,一处没有任何遮蔽的空地时,那两股气息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脚步声。
两个人影,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他前方十步之外。
一左一右,堵住了他的去路。
左边一人,身形瘦削,背负长剑,双手环抱胸前,整个人散发着那股锐利的气息。
右边一人,是个面容苍白的青年,手中把玩着两枚乌黑的铁胆,脸上挂着一丝病态的笑容,阴柔的气息正是从他身上传来。
他们穿着普通的劲装,可那种源自骨子里的傲慢,却比任何华服都更刺眼。
“区区一个案首,竟能让周怀清把他的贴身护卫‘扫叶僧’都派出来,倒是让我有些意外。”背剑的瘦削男子开口,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情绪。
“能让赵家和孙家同时吃瘪,想来总有些过人之处。”玩铁胆的青年笑了笑,“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他们没有问林凡任何问题,也没有说任何多余的废话。
在他们眼中,林凡已经是一个死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名背剑男子动了。
他的人还在原地,可他背后的长剑,却已自行出鞘。
一道银光,撕裂了夜色,快得超出了肉眼的捕捉极限。
剑气,并非剑身。
那是纯粹由武道真气凝聚而成的攻击,无形无质,却锋利无匹。
林凡的心神之镜,清晰地映照出了那道剑气的轨迹。
快。
快到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闪避的动作。
这一剑,是必杀之局。
生死关头,林凡没有去看那道剑光,他的意识,完全沉入了紫府文宫。
他没有去调动任何花哨的技巧。
他只是将自己全部的心神,全部的意志,都灌注到了那块“公道”基石之上。
“轰!”
紫府文宫,仿佛有烈火被点燃。
那块厚重的基石之上,积攒了无数人间烟火,众生愿力的磅礴文气,在这一刻被尽数引动,轰然爆发!
一股浩然之气,冲出眉心,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林凡的身体表面,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光,一闪而逝。
文气护体!
“嗤——”
那道无坚不摧的剑气,结结实实地斩在了林凡的胸口。
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面没有出现。
林凡身上的青衫,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皮肉。
一道血痕,自他胸口浮现。
很深,可见白骨。
但,仅此而已。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剑气,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消解、中和了九成九的威力,最终只留下了一道皮肉之伤。
“嗯?”
背剑男子第一次皱起了眉头。
他这一剑的威力,自己再清楚不过。
别说是一个文弱书生,就算是一个修炼了横练功夫的武道高手,也绝无可能硬接下来。
“有点意思。”
另一边,玩铁胆的青年也收起了笑容,脸上浮现出一种猫捉老鼠般的兴趣。
他手腕一抖,那两枚乌黑的铁胆,脱手而出,化作两道黑影,一左一右,带着破空的呼啸,袭向林凡的太阳穴。
这一次,林凡动了。
他没有退。
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文宫之内,燃烧的文气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疯狂涌向掌心。
那些精纯的,带着人间公道之念的文气,在他的掌中汇聚,凝结,压缩。
一柄三尺长,通体由清光构成,半透明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剑身之上,有无数细小的符文在流转,散发着一股堂皇、正直、不容侵犯的气息。
文气凝兵,笔锋作剑!
林凡握住这柄完全由意念和文气构成的长剑,没有丝毫生涩。
他仿佛与生俱来就懂得如何使用它。
他没有去管那两枚袭来的铁胆,而是手腕一转,长剑斜斜向上撩起,迎向了那再次出鞘,本体斩来的银色长剑。
“叮!”
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在寂静的长街上炸响。
由文气凝结的虚幻之剑,与百炼精钢的利剑,实实在在地碰撞在了一起。
背剑男子的身体剧烈一晃,只觉得一股浩大、中正的力量,顺着剑身传了过来,震得他虎口发麻,气血翻涌。
他骇然地发现,自己的剑身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而林凡那柄文气长剑,只是光芒黯淡了些许,随即又恢复如初。
与此同时,那两枚铁胆已经近在咫尺。
林凡左手探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定!”
一个古朴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
那两枚高速旋转的铁胆,仿佛被无形的蛛网缠住,在距离他太阳穴不到三寸的地方,骤然停滞,悬浮在半空,动弹不得。
言出法随!
这已非寻常文气,而是蕴含了“道”与“理”的文道之力!
“这不可能!”
玩铁胆的青年,脸上的兴趣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骇与不可置信。
他与那两枚铁胆心神相连,此刻却感觉那份联系被一股霸道无比的力量强行切断了。
林凡没有给他们更多震惊的时间。
他胸口的伤,火辣辣地疼,体内的文气,正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消耗。
他必须速战速决。
他一步踏出,身影主动迎向了那名背剑男子。
他不懂剑法,不懂招式。
他的每一次挥砍,每一次格挡,都来自于心神之镜的预判,来自于对敌人意念的洞察。
长街之上,剑光交错。
一个是以武入道,剑法凌厉的观文院供奉。
一个是以文载道,初掌神异的青州府案首。
这是一场前所未闻的战斗。
背剑男子的剑法越来越快,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可林凡总能在他出剑之前,就将那柄文气长剑送到最关键的位置,或挡,或格,或引。
每一次碰撞,背剑男子都感觉自己的真气被那股浩然正气消磨一分,心神也受到冲击,越来越烦躁。
反观林凡,虽然脸色愈发苍白,汗如雨下,但他的动作却越来越流畅,手中的文气长剑也愈发凝实。
“够了!”
玩铁胆的青年怒喝一声,趁着一个空档,身影如鬼魅般欺近林凡身后,双手成爪,直取林凡的后心。
林凡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向后刺出。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精准地刺向了青年手爪的必救之处。
青年被迫变招,手爪化为掌刀,劈向文气长剑的剑身。
可就在他的掌刀即将触及剑身之时,林凡手中的文气长剑,竟毫无征兆地溃散开来,化作漫天光点。
青年一掌劈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而那些溃散的光点,却在瞬间重新凝聚,化作一柄无柄的短刃,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刺入了他的肩胛骨。
“噗嗤!”
光刃入体,没有带出鲜血,却让那青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一股灼热、堂皇的气息,在他经脉内疯狂冲撞,焚烧着他的真气。
“走!”
背剑男子见状,再无战意,一把抓住受伤的同伴,身形暴退,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长街,再次恢复了寂静。
林凡拄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剧痛和文气的巨大消耗,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伸手入怀,摸出了那个中年仆役留下的瓷瓶。
打开瓶塞,一股熟悉的,沉静而又悠远的香气,飘散出来。
不是普通的金疮药。
是沉水香。
与兰溪谷那名女子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