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府邸,密室。
这里比书房更加幽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檀香与铁锈混合的古怪气味。
李绍元端坐在一张黑铁木打造的椅子上,面色平静得可怕,那是一种暴怒被压抑到极致后,凝结成的冰。
他的面前,垂手站立着三个人。
一个,是如同僵尸般的忠叔。
另外两个,则是从府城连夜赶来的陌生面孔。一个身材魁梧,面有刀疤,气息彪悍;另一个则文士打扮,眼神精明,手中把玩着两颗光滑的铁胆。
“文道契约……”
李绍元将这四个字在齿间碾磨了一遍,声音低沉。
他已经收到了消息。
王明远那些老东西,竟然当着全县人的面,向林凡低头了。
他们不仅低头,还签下了一份将身家性命都捆绑上去的契约,心甘情愿地将自家私塾和增产的粮食,都交由林凡支配。
这一手,比之前在县学广场上的胜利,更加歹毒。
这已经不是釜底抽薪了。
这是在把他李家赖以生存的土壤,一寸一寸地,全部换成林凡家的沙土!
再等下去,就不是他李家要不要对付林凡的问题了,而是整个青阳县,还有没有他李家的立足之地。
“老爷,那小子的手段,太过诡异,不可力敌。依我看,不如暂避锋芒,从长计议。”
忠叔沙哑地开口,他亲眼见过那两个暗卫的惨状,一个筋骨寸断,一个胸骨塌陷,至今还像两条死狗一样被关在县衙大牢里,那种对文气的运用,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从长计议?”
李绍元缓缓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等到他把整个青阳县都变成他的农庄,等到府学的人把他当成宝贝供起来,等到王丞哲的官声借着他的势头直上青云,我们再计议吗?”
“到那时,我们拿什么计议?拿我李家的祖坟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密室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好几度。
忠叔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李绍元不再理他,而是看向那名刀疤脸大汉。
“狼七,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城外黑风岭的农商社,给我烧了。”
“里面的人,不管是流民还是护卫,一个不留。”
“记住,要做成山匪劫掠的样子,手脚干净些。”
被称作狼七的大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脸上刀疤随之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老爷放心,杀人放火,是兄弟们的拿手好戏。”
接着,李绍元的视线,又转向了那位文士。
“钱先生,你在府城人脉广,消息灵通。我要你立刻散布消息。”
“就说青阳县的林凡,妖言惑众,私结社团,名为‘农商社’,实为邪教。其所产‘文米’,乃是邪术催生,久食会使人神智错乱,断子绝孙。”
“另外,把那两个府学教习的底细,给我摸清楚。他们喜欢什么,害怕什么,有什么把柄,全都给我查出来。我要让他们亲口说出,林凡是妖人,青阳县学是藏污纳垢之地。”
钱先生转动着手中的铁胆,发出咔咔的轻响,他微微躬身。
“家主放心,诋毁人的名声,比建起它来,要容易一百倍。三天之内,保证让‘林凡’这两个字,在府城变成过街老鼠。”
最后,李绍元的目光,落回到了忠叔身上。
“忠叔。”
“老奴在。”
“之前派去的人,太废物。这一次,你亲自去。”
李绍元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三日散’。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神仙难救。”
“我不要活口,也不要审问。我只要他死。”
“找个机会,在他喝的茶里,吃的饭里,用的笔墨里,把药下进去。我不信,他还能用文气把毒给逼出来!”
忠叔看着那个瓷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他伸手接过,揣入怀中。
“是,老爷。”
李绍元缓缓站起身,走到密室的地图前。
那是一副青阳县的全景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笔,标注着各方势力。
他伸出手,拿起一支沾了浓墨的笔,在那代表着“县学”和“农商社”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叉。
“小子,你不是喜欢下棋吗?”
“这一次,我把整个棋盘都给你掀了,看你还怎么走!”
……
县衙后堂。
气氛有些凝重。
王丞哲捏着一封刚刚从府城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函,手心全是汗。
信,是他昔日的恩师,如今府城的户房主事写的。
信中先是嘘寒问暖,而后话锋一转,不经意地提到了青阳县最近“动静太大”,说知府大人听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让他这个做学生的,“凡事三思,切莫为了一时之功,断送了大好前程”。
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
“林凡,你看这……”
王丞哲把信递给林凡,脸上那股子因文会大胜而来的豪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
“李家在府城的关系,开始发力了。”
林凡接过信,扫了一眼,神情依旧平静。
“大人,这只是开始。”
“什么?”
王丞哲一愣。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大人!林教习!不好了!”
“城南的几家粮行,突然开始大肆抛售粮食,价格比我们的‘文米’,还要低三成!好多百姓都跑去抢购了!”
粮行?
王丞哲心头一跳,他知道,那是李家在城里的产业。
商战,又开始了?
可不等他想明白,又一名农商社的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社长!黑风岭!黑风岭出事了!”
“今天一早,我们的人发现,昨夜……昨夜有一伙不明身份的山匪,冲进了岭下的据点!”
“我们……我们派去看守的十几个兄弟,还有那些垦荒的流民……全都……”
管事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但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砰!”
王丞哲一拳砸在桌子上,双目赤红。
“李绍元!他疯了!他竟然敢!”
先是政治施压,再是经济冲击,紧接着,就是血淋淋的屠杀!
一环扣一环,招招致命!
这已经不是商战了,这是战争!不死不休的战争!
林凡的脸色,也终于沉了下来。
他可以接受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但他无法容忍对方将屠刀挥向那些无辜的流民。
那是十几条活生生的人命!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心底缓缓升起。
“大人,立刻封锁全城,严查所有出入之人!”
林凡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另外,派人去驿馆,‘保护’好那两位教习,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他们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你要去哪?”
王丞哲急忙问道。
林凡没有回答,他转身向外走去,身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他要去黑风岭。
他要去亲眼看看。
他也要让李绍元知道,有些底线,一旦越过,就要用血来偿还。
然而,他刚走到后堂门口,陈望夫子却急匆匆地迎面赶来,老夫子一脸焦急。
“林凡!快!快回县学!”
“那两位府学来的教习,正在广场上,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说……说你的‘格物致知’是歪理邪说,是旁门左道!”
“他们还说,要……要废除你在县学的一切教习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