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爷那句“杀了这个‘神’”,让胡家大宅内院的空气瞬间凝固。
孙老爷的呼吸都停了半拍,眼中先是惊骇,随即被一股疯狂的贪婪所取代。
胡万德趴在床上,屁股上的伤口仿佛被撒了一把盐,疼得他脸皮抽搐。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钱老爷,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你疯了?”胡万德的声音嘶哑,从牙缝里挤出来,“现在杀他?你是想让整个青阳县的泥腿子,都冲进咱们家里,把咱们生吞活剥了吗?”
“胡兄,此言差矣!”钱老爷此刻却异常冷静,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正因为他现在是‘活菩萨’,杀了他,咱们才能活!”
他伸出两根手指。
“一,他现在被捧得越高,摔下来就死得越惨。只要他一死,什么神迹,什么仙法,顷刻间烟消云散。咱们再放出风去,就说他妖法反噬,遭了天谴。那些愚民,信他有多快,唾弃他就有多快!”
“二,王丞哲那条疯狗护着他,可他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黑风岭吧?只要他落单,咱们花重金,请几个亡命徒,做得干净利落,谁能查到我们头上?”
孙老爷听得连连点头,激动地附和:“没错!钱兄说得对!只要他死了,黑风岭那片地群龙无首,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到时候,把那法子弄到手,咱们……”
“糊涂!”
胡万德一声怒喝,打断了孙老爷的幻想。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他满头冷汗。
“你们以为王丞哲是傻子?林凡一死,他第一个就会查到我们头上!到时候,就不是打二十板子那么简单了!”
“那……那怎么办?”孙老爷彻底没了主意,“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把人心都收走,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
胡万德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他恨,恨不得将林凡碎尸万段,但他更怕。怕王丞哲的雷霆手段,更怕那股已经汇聚起来的,让他感到窒息的民意。
就在三人争执不下,各怀鬼胎之时,管家又一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刚刚揭下的告示,脸白得像纸。
“老……老爷……县……县衙出告示了!”
胡万德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抢过那张还带着浆糊湿气的纸。
钱老爷和孙老爷也急忙凑了过去。
只见那告示上,用最大号的字体,清清楚楚地写着:
“告青阳县全县父老:黑风岭农事,乃本官亲授林凡所为,利国利民,非妖术也。其法可兴农,其心可安民。今特此布告,凡有愿效仿者,皆可向县衙报备,官府将予以支持。若有顽劣之徒,再敢以妖言惑众、阻挠农事,定斩不饶!特此告示!”
告示的末尾,盖着青阳县大印,那鲜红的印泥,刺得三人眼睛生疼。
“完了……”孙老爷两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钱老爷脸上的血色也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说,之前林凡聚拢民心,还只是“势”,那王丞哲这张告示,就是给了林凡一把最锋利的“刀”!
官方定性!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垮了他们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什么暗杀,什么造谣,在这张告示面前,都成了笑话。现在谁敢动林凡,就是公然跟县令作对,就是告示上写的“顽劣之徒”,就是“定斩不饶”!
胡万德死死攥着那张告示,指节捏得发白,纸张被他揉成一团。他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终于明白,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抬起头,看着面如死灰的钱、孙二人,声音里再没有了半分怒气,只剩下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无奈。
“备轿。”
“去……去哪儿?”钱老爷茫然地问。
“去县衙。”胡万德一字一顿,“去给王大人,给林案首……叩首认错!”
……
青阳县衙,公堂之上。
气氛与前几日截然不同。
王丞哲依旧端坐堂上,但眉宇间,却多了一份从容。
堂下,黑压压跪着一片人。
为首的,正是胡万德、钱老爷、孙老爷等一众乡绅。他们脱去了平日里光鲜的绸缎,换上了普通的布衣,俯首跪地,连头都不敢抬。
“王大人明鉴!”钱老爷抢先开口,声音洪亮,充满了“悔意”,“我等先前实乃愚钝,被猪油蒙了心,误会了林案首。如今亲见神迹,又闻大人金玉良言,方知林案首乃我青阳县之福星!”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我等商议过了,愿献出城西劣地共计五百亩,请林案首施展新法,造福乡里!只求大人和林案首,不计前嫌,给我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中,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五百亩!
这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竟然主动献地!
王丞哲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说话。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在青阳县,是他王丞哲说了算,是“理”说了算,而不是这些乡绅的钱袋子说了算。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你们能有此觉悟,本官甚是欣慰。”他的声音不带喜怒,“林案首如今正在黑风岭,为农事操劳,你们的心意,本官会代为转达。”
他话锋一转。
“不过,献地是你们的诚意,但推广新法,是全县的大计。本官决定,成立‘青阳县农事改良司’,由林案首担任司官,统筹全县垦荒、育种、推广事宜。你们献出的土地,就作为第一批试验田。”
“至于你们……”王丞哲的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就都去农事司里,当个‘听差’吧。什么时候林司官说你们学会了,什么时候,再回去当你们的乡绅老爷。”
胡万德等人闻言,身体猛地一颤。
让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乡绅,去给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当下属,听他差遣?
这比当众打他们二十板子,还要让他们难堪!
可他们敢说一个“不”字吗?
看着王丞哲那不容置喙的神情,他们只能把打碎的牙,混着血,往肚子里咽。
“我等……遵命。”胡万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退堂!”
王丞哲一甩袖子,转身离去,留给众人一个挺拔的背影。
消息传到黑风岭时,林凡正带着村民们,给新生的禾苗除草。
李班头眉飞色舞地将公堂上发生的一切,讲得是活灵活现。
村民们听完,爆发出比上一次更加热烈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地把锄头都扔上了天。
“林大人当官了!”
“咱们黑风岭,出大官了!”
林凡脸上却依旧平静,他只是轻轻拨开一株禾苗旁的杂草,动作轻柔。
他知道,王丞哲这一手,既是敲打,也是保护。把他推到台前,成立所谓的“农事司”,就是给了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让他可以放开手脚。
可同时,也把他放在了火上。
让一群饿狼,去看守一块肥肉,结果可想而知。
老村长凑了过来,担忧地问:“林官人,让那些老爷们来咱们这儿,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林凡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狼来了,才好打。”
他抬起头,望向县城的方向,眼神深邃。
胡万德那样的老狐狸,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明面上不敢动,暗地里的手段,只会更加阴险。
他回到自己的窝棚,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了笔墨纸砚。
他要写一封信。
一封,寄往府城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