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李彦仙便以“打野”之名,正式进入大金国史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史官”。
在刘彦宗每日的痛苦与挣扎中,李彦仙尽情发挥着他的“创作天赋”。
他笔下的金国祖先们,不再仅仅是普通的部落首领,而是充满了各种神迹:
有祖宗在狩猎时,因口渴难耐,上天便降下了一只“会酿酒的猴子”,自此金人学会了酿酒,并成为了一种“圣饮”;
有祖宗在战场上陷入绝境,忽见一只金毛犼从天而降,一声吼叫震慑敌军,实则可能是他将一次普通野兽的偶然出现,夸张成了神兽相助的传奇;
还有的祖宗,因为食用了某种仙草,从此体格健壮,力大无穷。
刘彦宗每每审阅这些“史料”,都感觉胸口被一块巨石压住,他试图纠正那些明显违背常理之处,但完颜勖总会以“这是我女真祖先的神威,岂是你汉人能懂的?”或是“这等异象,方显我大金受命于天,有何不可?”等理由驳回。
甚至有时,完颜勖还会兴致勃勃地要求李彦仙“细化”某个神话细节。
例如询问那只“酿酒的猴子”毛发是何颜色,或者“金毛犼”的吼声与哪种猛兽更为相似,以便他能更好地“想象”并“感受”祖先的伟大。
金国建国初期,内部成分复杂,包括女真各部、被征服的辽地汉人、渤海人、契丹人等。
通过编纂一部以完颜皇室为核心、歌颂共同祖先功绩的官方史书,可以强化统治集团(尤其是女真精英)的内部凝聚力,巩固“国族”认同,让大家有一个共同的历史记忆和奋斗故事。
而李彦仙的“鬼斧神工”,无疑在金国国史的根基中,埋下了无数荒诞而又难以察觉的“雷”。
那些他创造的“神话”,或许将在未来,成为金人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历史悬案”。
在国史院内,李彦仙如鱼得水,将编撰金国历史视为一场别开生面的“行为艺术”。
他深谙金人淳朴却又狂野的思维模式,以及完颜勖那种对神化祖先的病态执着。
于是,李彦仙笔下的金国史稿,开始朝着一个越来越离谱,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契合金人粗犷胃口的方向发展。
一日,完颜勖愁眉不展地找到李彦仙,叹息道:“打野啊,我大金文字虽已创设,但总觉其源流不显神异,不如汉字渊源流长,那完颜希尹(女真文字创制者)也只是参照契丹字、汉字所创,总少了些‘天启’之感,你可有妙法,使其更具传奇色彩?”
李彦仙心中暗笑,这不正是老子施展才华的时候吗?
他煞有介事地沉思片刻,随即抚掌道:“总管大人所虑极是!文字乃文明之根基,岂能无神异之源?下官曾听闻,我女真文字,非是完颜希尹一人之功,乃有更古老的源头!”
完颜勖顿时来了精神:“哦?速速道来!”
李彦仙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描述道:“相传,在远古时代,我女真有一位先祖,在漫天飞雪中驾驶着狗拉爬犁,在广袤的雪原上疾驰狩猎。”
“那猎狗们奔跑如飞,因速度太快,在雪地上留下了各种混乱交错的爪印!这位先祖回头一看,忽然灵光一闪,他觉得这些爪印纵横交错,深具天地至理,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秩序!”
他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完颜勖听得津津有味,连连催促:“然后呢?”
“然后啊!”李彦仙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这位先祖便依样画葫芦,将这些犬爪印加以提炼,创造了最早的女真文字!所以啊,我大金的女真文字,才如此‘古朴苍劲,有如犬迹’,其中蕴含着我女真与自然搏斗、与野兽共生的最纯粹智慧!”
完颜勖听罢,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叫好:“妙!妙啊!打野!你真是妙手偶得!这可不就解决了女真文字传承的问题吗?!”
他兴奋得来回踱步,像是看到了金国文字由此获得了至高无上的神圣性。
至于那文字像犬迹……反正都是祖宗创的,那也一定是“高深”的象征!
那位女真文字的创制者完颜希尹听了此事之后,一口老血吐出,却又因人微言轻,不敢上书弹劾宗室大臣完颜勖。
几天后,完颜勖翻阅国史草稿,读的津津有味。
忽然皱眉道:“这祖宗除了打仗,就没点别的本事?这昭祖(完颜石鲁),耆老只说他‘善射’,却无甚惊人事迹,如何能显我女真祖先之神勇?”
他当下就把李彦仙拉到案前,指着一堆桦树皮草稿,不容置疑地吩咐道:“打野,你给我加段狠的,要让汉人知道咱女真祖宗比老虎还凶!”
李彦仙低头应着,心里早已经笑翻了。
要的就是“加狠的”!
越狠越离谱,宋人越爱听,等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传到大宋,官家一定会觉得此人乃奇才也,能把金人耍得团团转。
他趴在案上,看着草稿上那一行简短的记载:“昭祖石鲁,善射,平完颜部诸小族。”
提笔就来,笔走龙蛇,专往“离谱又带劲”上编:
“昭祖居按出虎水(今阿什河)时,一日带三卒出猎,时值隆冬,雪厚尺余,忽遇一吊睛大虫,此虎体型巨硕,毛如黑毡,牙如匕首,一声怒吼,足可掀翻一匹战马!
三卒见之,吓得腿软,几欲瘫倒,昭祖却丝毫不惧,反笑曰:‘此畜牲,正好给咱当坐垫!’
说着,他抽腰间解腕尖刀,脚尖一点地,身形如离弦之箭,一个标准的滑铲,就从那大虫的肚子底下钻了过去!”
写到这里,李彦仙故意停顿片刻,让旁边的记录官看得心弦紧绷。
“谁料雪地里打滑,昭祖身形一歪,险些摔了个嘴啃泥!手中匕首也因惯性,竟不慎拿反了。
“然而,正是这‘不慎’,使得匕首锋刃顺着大虫柔软的肚皮,划开了一道尺余长的口子!大虫吃痛,发出一声震天怒吼,转身又扑。
昭祖急了,一把抓住大虫毛茸茸的尾巴,使尽全力往旁边一颗粗壮的桦树上抡去。
哪知那虎太过沉重,竟没抡动,反倒被大虫拽得一个踉跄!幸亏他急中生智,趁势将手中倒持的匕首,往大虫伤口里狠狠一捅!
同时大喊:‘孽畜!你再敢扑,我就把你肠子掏出来做腰带!’
那大虫被捅得血流如注,哀嚎一声,扭头就跑,瞬间消失在雪林深处。
昭祖岂肯罢休,追了三里地,捡了根断箭,瞄准大虫的屁股,狠狠扔了过去,正中靶心!边扔边骂:‘下次见我,记得绕着走!’
三卒目睹此景,早已看傻了眼,从此都说:昭祖比大虫还凶!”
李彦仙写完,故意拿给旁边的记录官看。
那女真官员憋笑憋得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你这……你这编的,也太假了!滑铲打虎还能匕首拿反?追三里地扔断箭扎屁股?”
李彦仙却摇头晃脑,一脸严肃地反驳:“非也,非也!越假越像真的!你想啊,女真祖宗要是真那么神,一下就能把老虎打死,那老虎早该绝种了,如何能彰显我祖先的强大?就得有点小狼狈,有点小失误,才像活人干的事!这不更能体现昭祖临危不乱,急中生智的英雄本色吗?”
他这番歪理,听得记录官目瞪口呆,竟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