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大名府。
皇城司分处。
当顾千帆将李彦仙带回临时驻地,负责河北事务的皇城司提点黄显迎面而来。
“这小子就是李孝忠?头儿,让属下好好收拾他一顿!”
黄显搓了搓手,想要试试最近皇城司新创的几道大刑。
“人你别动,本官打算将其推荐给锦衣卫。”顾千帆轻描淡写地道。
“头儿!”黄显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凑到顾千帆身边,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官家的旨意是捉拿李孝忠,可您……您这等于是将他招揽进了锦衣卫啊!若是官家知晓,岂不怪罪于您?”
他心中翻江倒海,圣旨白纸黑字,这分明是违抗皇命!
原以为顾提举会押着钦犯李孝忠回来折磨致死,最不济交给刑部审判。
谁曾想,这位新上任的提举大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公然“违抗”圣旨,玩起了“偷梁换柱”的把戏!
这可是欺君罔上啊!
黄显知道顾千帆素来行事诡谲,但这种直接触碰天颜的举动,简直是玩火!
顾千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黄提点,官家决心抗金,收复河山,你觉得他会轻易处死一个一心抗金的忠勇之士?”
“那李孝忠不过是言语冲撞了李相国,何至于要了他的性命?官家若真要杀他,又何必劳烦皇城司千里迢迢地去抓?”
黄显闻言,微微一怔。
顾千帆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
虽说官家性情刚烈,但登基以来,所行之事无不以中兴大宋、抵御金人为要务。
李孝忠即便言语不当,但其抗金之心却是人尽皆知。
“可是……可是他毕竟得罪了李相国啊!”黄显担忧道。
左丞相李纲是官家身边的红人,位高权重,得罪了他,后果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千帆轻笑一声,将茶盏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其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直视着黄显,语气警告道:“黄提点,你也说了,李孝忠得罪的是李相国,你我身居皇城司,是官家手中的利剑,是陛下的耳目,可不是李相国的私家鹰犬!这一点,你要时刻谨记,切莫混淆了!”
此言一出,黄显心中猛地一凛。
顾千帆明显这是在敲打他,提醒他皇城司的忠诚对象,只能是皇帝本人!
这话语虽轻,却重如千钧,敲打得黄显冷汗直流。
黄显连连称是,心中却仍旧七上八下。
官场险恶,即便顾千帆说得头头是道,可官家毕竟是亲自下了旨,要抓李孝忠的。
这道圣旨白纸黑字,又岂能说改就改?
顾千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勾,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黄提点,你方才说,官家要抓的是李孝忠,对吧?”
黄显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正是!官家旨意,命我等捉拿李孝忠。”
“那好。”顾千帆不紧不慢地说道:“如今,李孝忠已死,而本官向锦衣卫推荐的,是名叫李彦仙的抗金义士!”
“啊?!”黄显瞬间傻眼,脑袋嗡的一声。
李孝忠已死?!
他看向侧厅方向,那李彦仙明明活生生坐在那里啊!
但随即猛地反应过来,顾千帆这是要用“李孝忠已死,今有李彦仙”的说法,来模糊掉皇帝的原始指令,从而为李彦仙的“改头换面”以及皇城司的“变通”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
黄显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字面上看,顾千帆这番操作,确实巧妙地避开了“违抗圣旨”的嫌疑。
因为“李孝忠”这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已经“死了”。
那个冲撞李相国的旧身份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一心抗金的“李彦仙”。
然而,黄显心中仍旧隐隐感到不安。
这般玩弄文字游戏,会不会有欺瞒官家的意思?
官家何等英明,岂能轻易被蒙蔽?
这些话,他没敢当着顾千帆这位上司的面说出口,只是唯唯诺诺地应下,心中却开始盘算起来。
顾千帆也没继续追问他的想法,只是眼中精光一闪。
他刻意如此行事,一方面确实是惜才,看重李彦仙的武艺、胆识以及那份纯粹的抗金热忱,认为这样的人才不该因为一时的过失而被朝廷放弃。
更深层的原因,则是在革新皇城司之际,顾千帆想要考验他手下的人,尤其是像黄显这种老油条,究竟会如何选择。
是愚忠于表面上的圣旨,还是能够领会皇帝的真实意图?
是敢于举报自己这位皇城司提举,还是会选择站在自己这边?跟着一起欺瞒官家?
皇城司作为皇帝手中的利刃,其成员的忠诚与能力,必须是经得起考验的!
数日后,顾千帆带着李彦仙回到金陵府。
第一时间入宫复命,说李孝忠已死。
不多时,他便从宫中出来,直接前往锦衣卫指挥使傅临渊的府邸,推荐李彦仙入锦衣卫一事。
而就在顾千帆离开文德殿不久。
一直在暗处等待的皇城司提点黄显,见到顾千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犹豫再三。
最终,他一咬牙,做出一个决定,悄悄走向了文德殿,请求面圣……
“卑职皇城司提点黄显,拜见官家!”
崇祯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黄显,淡淡地问道:“黄显,你想越级上报?”
黄显身躯一震,汗珠从额头滚落。
官场之上,最忌讳越级上报了。
“卑职......”
黄显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一刻决定着他的命运。
“卑职要举报皇城司提举顾千帆......”
黄显一咬牙,将此次捉拿李孝忠一事,以及顾千帆将其推荐给锦衣卫的整个过程,如实向崇祯皇帝上报。
他尽量做到不偏不倚,没有刻意点炮顾千帆,只是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陈述出来。
他明白,在皇帝面前玩弄心机,是最愚蠢的行为!
真诚才是必杀技!
崇祯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待黄显说完,他才问道:“你这样做,就不怕顾提举因此获罪,甚至报复于你吗?毕竟他是你的顶头上司。”
黄显伏地,声音坚定而洪亮:“回禀陛下!皇城司只对陛下负责!臣身受皇恩,自当忠心耿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顾提举即便是臣的顶头上司,也绝不能凌驾于皇命之上!臣所言,句句属实,并无私心,只为尽臣子本分,不负陛下信任!”
崇祯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很满意黄显的回答,这正是他想听到的。
他要的是只忠于他一人的皇城司,而不是某个大臣的私产。
“很好!”崇祯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你所奏之事,朕已经知晓,李孝忠一事,顾提举已经向朕如实上报过了,是朕批准李彦仙入锦衣卫的。”
方才,顾千帆入宫复命,将此次河北之行的详情,包括如何追踪到李孝忠(李彦仙)、如何擒拿,以及自己对李彦仙才华的赏识和将其推荐给锦衣卫的考量,一一向崇祯皇帝禀报。
他没有丝毫隐瞒,甚至连自己“偷梁换柱”的想法也坦诚相告。
当然,他将此举包装成了“体恤忠勇之士”和“为国揽才”的策略。
“啊?!”
黄显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瞬间傻眼了,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
顾千帆竟然……竟然真的提前向皇帝禀报并得到了许可!
而他自己,却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多此一举地来告状,简直是自投罗网!
崇祯看着黄显那瞬间变得苍白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黄显,你很忠心,朕很满意,不必担心顾提举会报复你,他是个心胸开阔之人,不会与你计较的。”
黄显闻言,心中大定。
官家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警告。
顾千帆能不能报复他,不是顾千帆说了算,而是官家说了算。
既然官家说顾提举心胸开阔,那自然不会有事。
但反过来想,若是顾提举真的心胸不开阔,胆敢因为此事而报复黄显,那岂不是说明他对官家之言不敬,对官家不忠?
如此一来,顾千帆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了!
黄显顿时明了官场的微妙话语。
他再次伏地叩首,额头紧贴地面,声音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与恐惧:“臣万死,谢陛下隆恩!臣定当肝脑涂地,报效陛下!”
他这才彻底明白,在皇帝的棋局中,所有人都不过是棋子。
顾千帆和他的行事方式,都不过是皇帝默许甚至引导的结果。
而他自己的“忠心”,也只是皇帝用来平衡和掌握权力的一种手段。
经此一役,黄显对崇祯皇帝的敬畏,已深入骨髓。
皇城司,这把新生的利刃,正以一种无孔不入、超乎想象的方式,渗入大宋的每一个角落,掌控着大宋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