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23日。
G大附近,经典粤菜馆包厢。
苏悦已经提前到了,点好了几样清淡的粤式小点和一壶热茶。
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穿着厚重到几乎臃肿的羽绒服、戴着大墨镜和口罩的男人缩着脖子走了进来。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被h市干冷的空气呛伤了肺腑。
“兰老师,您来了。”
苏悦站起身,微笑着颔首示意。
男人又咳了几声,这才有些笨拙地摘下墨镜、口罩,脱下那件夸张的羽绒服。
他架上了平时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正是兰洛。
即使进了温暖的包厢,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咳咳……苏老师,您好。”兰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抱歉,让您久等了。这天气……咳咳……这么多年了,还是受不了h市的干冷。”
苏悦为他斟上一杯热茶,推过去:
“我也是南方人,刚来时也不习惯。但能不能习惯,有时候看的不是气候本身,而是看这里,有没有值得您真正留恋的东西。您说对吗,兰老师?”
兰洛端起茶杯暖手,低头啜饮了一口。
他苦笑了一下,带着浓重的自嘲:
“苏老师今天约我来,应该不是特意跟我讨论h市气候适不适宜养老的吧?有话……咳咳……不妨直说。”
“好,兰老师是爽快人。”
苏悦脸上的笑容收敛,直接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推到兰洛面前。
兰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茶杯,拿起文件袋。
当他抽出里面的文件,目光扫过第一页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苏悦,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剧烈的咳嗽再次爆发,几乎要将肺咳出来。
“咳咳咳……这……这东西!你……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苏悦平静地迎视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来源兰老师就不必费心了。但我可以保证,这份文件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文件的第一页,赫然是一封来自F省x市顶尖企业寰宇科技的正式接收函。
抬头清晰写着“兰洛博士”,内容热情洋溢地表达了对其学术背景的认可,并正式邀请他加入该企业。
落款日期是兰洛博士毕业前夕。
然而,在这封接收函的下方,附着的却是一份打印出来的电子邮件回复。
发件人邮箱后缀正是t大官方域名,署名——关键!
回复内容冰冷而简短:
“尊敬的寰宇科技领导:
感谢贵司对兰洛博士的认可与厚爱。经沟通,兰洛博士已决定接受我校的留校任教邀请。特此告知,并再次感谢贵院的关注。
此致
敬礼!
关键 教授
t大物理学院”
邮件发送日期,仅比接收函晚了一天。
而兰洛本人,对此毫不知情。
“兰老师当年,如果能拿到x大的橄榄枝,想必会非常开心吧?能回到温暖的南方,回到家乡,进入顶尖高校,这本该是您学术生涯最好的起点。”
苏悦的声音字字如锤,敲在兰洛心上。
“可惜,您当时所有的顶刊论文,都是关键教授牢牢占据着一作和通讯作者的位置,您只是二作。仅凭这些,您确实很难在顶尖高校获得一个理想的独立职位。”
兰洛的脸色由白转青,呼吸变得粗重,捏着文件的手指几乎要嵌进纸里。
那段充满希望又瞬间被掐灭的记忆,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接着,您退而求其次,想进入x市的知名企业,比如……‘寰宇科技’?但同样石沉大海。您一直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或者那些二作论文没有说服力,对吗?”
她轻轻点了点文件袋,“这里面,还有几封关键教授‘热心’推荐您去某些企业的邮件草稿,措辞‘客观’,却处处暗示您缺乏独立项目经验,性格……嗯,‘过于专注细节,可能不善团队协作’。”
兰洛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那口郁结多年的恶气冲口而出。
苏悦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恨意,抛出了最后的一击:
“您想回到x市,不仅仅是因为气候,更是因为……尹小汐女士,对吧?那个在您博士论文致谢里,用整段深情文字感谢的女孩。她后来……好像也去了x市工作?”
“尹小汐”三个字,精准地刺穿了兰洛最后的伪装和防线。
他猛地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们……知道的还真多呢。”兰洛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过那又如何?关键教授这几年对我……咳咳……提拔很多,给我项目,给我资源……”
“提拔?兰老师,您真的相信这是‘提拔’,而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和压榨吗?用本属于您的成果和机会,换您继续做他听话的‘影子’?如果他真的对您好,为什么要在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截断您回家的路,拆散您和爱人?为什么要把您困在这座您永远无法适应的城市?”
兰洛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
苏悦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抛出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那么,兰老师,请您告诉我,既然您如此‘感激’关键教授的‘栽培’,为什么……您还要故意截断关子元投给pRb的那篇论文呢?”
兰洛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苏悦,眼神里充满了惊骇。
“您负责组里的论文投稿和‘风险筛查’工作多年,经验丰富,细致入微。关子元那篇论文,作者署名明确。以您对关键教授过往‘辉煌战绩’的了解,以及对课题组‘潜在威胁’的敏感度,您会犯下‘没认出这是教授儿子’、‘没意识到这论文会触怒教授’这种连研究生都不会犯的低级错误吗?除非——您是故意的!”
兰洛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任何说辞在苏悦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苍白无力。
“您为关键教授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脏活’,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苏悦步步紧逼, “您把水搅浑,故意让关子元的论文被拒,被剽窃的嫌疑落到关键头上,不就是想看到他被质疑、被调查,想看他焦头烂额、引火烧身吗?!您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他当年对您做的一切!”
“够了!!!”
兰洛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杯碟跳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像一头被困多年、终于被激怒的野兽,双眼赤红,布满血丝。
“是!我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他活该!他罪有应得!”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
“那天在办公室门口看到他儿子,我就知道机会来了!我故意接近他!我试探他!我发现他和关键的关系……呵呵,简直比陌生人还不如!关键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连自己的儿子都视如仇寇!他对别人还能有什么真心?!”
兰洛的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下来,他用手背粗暴地擦掉,声音带着哭腔和疯狂的恨意:
“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看着他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享受着用我的血汗、我的成果、我的爱情换来的荣耀!我每一天都恨不得撕碎他那张虚伪的脸!截断他儿子的论文算什么?这只是开始!我要把他拉下来!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我要让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咳咳咳……”
极致的情绪爆发引发了更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苏悦静静地看着他崩溃、发泄,没有阻止。
直到他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良久,苏悦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兰老师,我能理解您的恨。您所遭遇的一切,是不公的,是令人发指的。关键教授的行为,是对学术伦理和人性的双重践踏。”
“但是,您选择的方式呢?您故意截断一篇有价值的论文,试图利用另一个年轻人作为您复仇的棋子,让本应清澈的学术之河再添一瓢污水……这和他当年为了私利打压您、剽窃成果的行为,在本质上,又有多大的区别?”
兰洛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苏悦,眼中翻腾的恨意被一种更深沉的痛苦和迷茫所取代。
“物理学是神圣而纯粹的。它不应该成为任何私人恩怨和肮脏交易的牺牲品。这是当年一个九岁的孩子,都能坚守的信念。难道我们这些在物理道路上走了更远的人,反而要忘记这份初心吗?”
“您恨关键,我理解。但您真正想要的,是同归于尽的毁灭,还是……迟来的正义和属于您自己的清白?您难道不想堂堂正正地回到x市,站在阳光下,让所有人知道,那些成果本应属于您兰洛?不想让尹小汐知道,当年那个承诺和她‘奔向未来’的男人,并非懦夫,只是被一只无形的黑手死死扼住了喉咙?”
“同归于尽?”兰洛喃喃自语,眼神中只剩下绝望的灰烬,“呵……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副教授,拿什么跟他同归于尽?他动动手指就能碾死我……”
“您不是一个人。”苏悦的声音斩钉截铁, “您掌握着他最害怕的真相!您有我们!关子元,我,还有那些同样被他伤害过的人!把您知道的、掌握的所有关于关键学术不端、剽窃、打压异己的证据交出来!不是用来和他同归于尽,而是用来拨乱反正! 用来洗刷您自己的冤屈! 用来还物理学一片朗朗晴空!”
苏悦站起身,走到兰洛面前,向他伸出了手,眼神坚定而充满力量:“兰洛老师,您愿意,和我们一起,为了物理学应有的纯粹,为了迟来的正义,也为了您自己……堂堂正正地战斗一次吗?”
兰洛怔怔地看着苏悦伸出的手,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封毁掉他一切的邮件。
十几年的隐忍、屈辱、怨恨,以及深埋心底对物理那点未曾完全熄灭的微弱星火,在这一刻激烈地碰撞。
他猛地抬起头,绝望的灰烬下,终于迸发出一丝近乎悲壮的决绝光芒!
他不再犹豫,伸出依旧有些颤抖的手,用力地握住了苏悦的手!
“好!”兰洛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我……我跟你们一起!把他干过的那些龌龊事,一件件,全给他抖落出来!这一次,我要他关键,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