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混乱,最终以两名刺客一死一擒,以及数名侍卫、太监的伤亡而告终。盛大的庆典草草收场,文武百官在禁军“护送”下,心有余悸地离开了皇宫,每个人脸上都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和对未来的深深忧虑。
太和殿前广场上的血迹和焦痕尚未来得及完全清理,在宫灯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晏华清没有返回紫宸宫,而是直接移驾至更加戒备森严的御书房。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萧震以及被紧急召来的林清辞、周正等少数几位核心臣子。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陛下,受轻伤者十七人,重伤八人,殉职侍卫九人,太监三人……其中包括……”萧震单膝跪地,声音沉痛地禀报着伤亡,当提到癸十一时,他顿了顿,艰难地说道,“癸十一大人……尸骨无存,仅寻得些许残破衣物和……佩刃碎片。”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确认癸十一的死讯时,晏华清的心还是如同被针扎般刺痛了一下。那个沉默的、危险的、却又在最后时刻毫不犹豫为她赴死的影子,终究还是消散了。她损失了一把最锋利的刀,也失去了一个可能窥探影阁内部的重要渠道。
“厚恤所有伤亡者及家属。癸十一……追封忠勇侯,以衣冠冢入土,享四时祭祀。”晏华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很快便恢复了惯有的冰冷,“那名被擒的乐师呢?”
“回陛下,刺客已被关入天牢最深处的死囚牢房,由臣亲自挑选的影卫(原癸十一麾下部分人手整合而成)看守,并卸掉了其四肢关节,检查过口腔,确保其无法自尽。”萧震回道,“只是……此人极其顽固,审讯暂无进展。”
晏华清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能被选来执行这种任务的,都是死士。
“青黛呢?”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萧震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青黛姑娘……受了些惊吓,臣已派人送她回紫宸宫休息,并安排了医女诊治。据在场侍卫回报,当时确是青黛姑娘无意中掉落铜盘,惊扰了刺客,才使得我等有机会将其擒获……”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庆幸,显然并未察觉那细微的乌光。
无意?晏华清心中冷笑。她看向林清辞和周正:“二位爱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林清辞沉吟道:“陛下,今日之事,影阁谋划之深、手段之狠辣,令人发指!其目的绝非简单行刺,更像是要制造极大的恐慌与动荡,其心可诛!必须彻查到底!”
周正则更关注细节:“陛下,那名乐师身份已然查明,是三个月前通过正常途径选拔入宫的,背景看似清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潜伏至此,并与其他刺客配合如此默契,可见影阁对宫内的渗透远超我等想象。臣建议,借此机会,对宫内所有人员,再进行一次更彻底的筛查!”
他们的建议都在情理之中,但并未触及晏华清最核心的疑虑——青黛。
“筛查之事,由周正你的‘委员会’牵头,萧震配合,务必从严从细。”晏华清先肯定了周正的建议,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然而,朕疑惑的是,影阁既然能策划如此周密的刺杀,为何会在最后关头,出现青黛‘无意’阻拦这等巧合?”
她将“无意”二字,咬得微重。
林清辞和周正都是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他们都是聪明人,立刻意识到了陛下话中的深意。
“陛下的意思是……青黛姑娘她……”林清辞有些不敢置信。青黛伺候陛下多年,忠心耿耿,人尽皆知。
“朕并非断定什么。”晏华清打断他,语气莫测高深,“只是,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虑。今日之局,环环相扣,任何一个‘巧合’,都值得深究。萧震。”
“臣在。” “加派可靠人手,‘保护’好青黛。她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但切记,不可让她察觉,更不可怠慢于她。”晏华清的命令意味深长。 “……臣,明白。”萧震虽然心中疑惑,但对陛下的命令绝对服从。
安排完这些,晏华清让众人退下,只留下满室清冷和一团更深的迷雾。
青黛最后那一下,究竟是灭口,还是救驾?若是灭口,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乐师即将被擒时动手?若是救驾,那她袖中的乌光又如何解释?那模仿她习惯小指的传菜太监,又是怎么回事?
“乙七”……这个代号如同鬼影般在她脑中盘旋。青黛的嫌疑最大,但……真的就是她吗?有没有可能,是“乙七”故意在引导她怀疑青黛?或者,青黛是“乙七”,但她最后的举动,又蕴含着其他目的?
思绪纷乱如麻。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福顺在外面低声道:“陛下,北疆有密报送至,是……沈墨世子发来的。”
沈墨?晏华清精神一振。“呈上来。”
福顺躬身而入,将一封火漆密信放在案上,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晏华清拆开密信。信是沈墨亲笔,字迹比以往略显潦草,似乎是在匆忙间写就。内容主要汇报了他抵达北疆后的情况:他已顺利招募到第一批约三千人的义军,多是边境悍勇之士和对蛮族有血仇的百姓,正在加紧整训。同时,他利用“杀胡令”和晏华清的密旨,成功打开了幽州附近几处闲置的军械库,装备得到部分改善。
信中提到,蛮族主力依旧在围攻幽州,但攻势似乎不如之前猛烈,似有分兵劫掠周边之意。他准备率义军伺机而动,袭扰蛮族后勤线。
在信的末尾,他特意加了一段,语气凝重:
“……臣于北疆,偶闻一骇人传言,关乎宫中,不知真假,不敢不报。传言影阁有一终极计划,名为‘鸠占鹊巢’,非为弑君,而为……‘替’君。其秘法诡异,能以假乱真,李代桃僵。陛下身处宫闱,身边之人,未必皆可信。望陛下明察秋毫,万分珍重……”
“鸠占鹊巢”?“替”君?
晏华清拿着信纸的手,微微一顿。
沈墨这封信,来得太巧了!巧得就像是在回应她此刻对青黛,对身边人的怀疑!
他是在暗示什么?是在提醒她小心易容替换的阴谋?还是……在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怀疑引向某个特定的方向?
他远在北疆,又如何能“偶闻”这等宫中秘辛?是镇北王府的情报网络已经厉害到如此地步,还是他……本就知情?
晏华清发现,沈墨的每一封来信,似乎都能在关键时刻,给她带来新的信息,同时也带来更深的谜团和……引导。
她将密信缓缓放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宫宴的刺杀失败了,但影阁的“换日计划”恐怕并未停止。“鸠占鹊巢”……如果沈墨所言非虚,那影阁的目的,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和匪夷所思!
青黛,沈墨,影阁,镇北王……这几者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她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层层嵌套的迷宫之中,每推开一扇门,后面不是出口,而是更多的岔路和更浓的迷雾。
而时间,并不站在她这一边。北疆战事未平,影阁潜伏更深,内部的隐患也并未因一次清洗而根除。
她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角落阴影里,传来一个极其轻微、带着虚弱和疲惫的声音,那声音……熟悉得让晏华清浑身一震!
“陛下……”
晏华清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处阴影!
只见一个浑身焦黑、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但身形轮廓依稀可辨的人,正依靠着墙壁,艰难地维持着站姿。
是癸十一!
他……他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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