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路老先生在办公室里收到医院消息。
“路老!好消息!小路总她……刚刚恢复意识了!”
刹那间,路正宏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真的?!她……她醒了?!情况怎么样?!”
“是的!虽然还很虚弱,但自主意识已经恢复,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不过,路总现在身体机能受损严重,暂时还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需要绝对静养。您可以隔着玻璃看看她,但暂时还不能进去探视,以免引起感染或情绪激动。”
“好!好!看看就好!看看就好!”路正宏连连点头,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让人备车去医院。
当他透过探视玻璃,看到病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微微睁开了眼睛时,这位老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路秋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整个人瘦削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似乎是在努力适应光线,辨认周围的环境。
还好……还好醒过来了……
如果……如果路秋真的有什么不测,路老爷子发誓,他绝对会让整个席家、所有相关的人,为她陪葬!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
而此刻,在监护室内,路秋的意识,像是从一片无边无际的深海最底层,极其艰难地向上漂浮。
周围是模糊的光影和嘈杂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她能听到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很遥远,却又很近。
然后是触觉,一种沉重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麻木感,笼罩了全身。
她试图动一下手指,却发现根本感觉不到手指的存在,感觉整个身体也不属于她。
一种莫名的恐慌开始在她混沌的意识里钻爬。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了一些。
映入眼帘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和周围那些冰冷的、闪烁着信号的仪器。
这是哪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些杂乱无章的碎片。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变成了一个尼姑,穿着灰色的僧袍,住在青山环绕的尼姑庵里,和关心她的师姐相依为命……
后来好像又都变了,她还有一个师傅,她们一起去一个很大的寺庙……好像……还见到了……谁?
梦里的感觉很奇怪,很真实,又很虚幻。
梦的细节迅速消散,只留下一种仿佛隔世般的感触。
她转动着眼球,这几乎是目前她唯一能自主控制的动作。视线艰难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冰冷的仪器,透明的输液管,白色的墙壁……
我是谁?
这个问题,让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她努力回想,却只抓到一些更加混乱的画面碎片:高大的办公楼、闪烁的电脑屏幕、成堆的文件……
还有一个……一个有着茉莉花香的身影……那是谁?
记忆的碎片互相碰撞,无法拼凑。
这种认知上的撕裂感,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
她仿佛被困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夹缝之中,找不到真实的自我。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除了无边无际的麻木和沉重。这种失去对身体控制的感觉,加剧了她的无助和恐慌。她只能睁着眼睛,茫然地、脆弱地注视着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像一个迷失了归途的灵魂。
日升月落,窗外的光线明暗交替,但对于躺在病床上的路秋而言,这些变化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自从路秋恢复意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与清醒的边缘徘徊。
身体的感觉在一点点地恢复。
她身边的仪器,也随着生命体征的稳定而逐渐减少。
她终于可以更自由地、哪怕只是极其轻微地转动一下脖颈,或者活动一下僵直的手指。
她也能发出声音了。
但路秋不想说话。
外界的声音、探视的目光、医生的询问,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失真而模糊。
她懒得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医生和护士每天都会来,例行公事地询问她的感受。
她只是用点头或摇头来应付。
点头代表“是”、“还好”、“知道了”;摇头代表“不”、“没感觉”、“不需要”。
她的大脑依旧混乱。
记忆像是被打碎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镜子,映照出光怪陆离的画面。有时是庵堂的青灯古佛,有时是会议室里的唇枪舌剑;有时是师姐温柔的笑容,有时是下属敬畏的眼神……
她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真实。
直到这一天,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位与往日查房医生截然不同的中年男性。
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戴着无框眼镜,手中拿着一个轻薄的文件夹,而不是病历本或记录板。
“路总,下午好,”他走到床边,“我是孙医生,医院心理科的。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比昨天好一点?”
路秋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种问候她早已习惯。她像往常一样,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孙医生并没有像其他医生那样问完就走,而是拉过床边的椅子,自然地坐了下来,将文件夹轻轻放在膝上。
这个动作表明,他打算停留一段时间。
“能认出我是谁吗?或者,记得我之前来过吗?”孙医生继续用平缓的语气问道。
路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回忆。她对这个温和的医生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在她刚醒不久的时候,他来过几次,只是安静地观察,很少说话。
她再次点了点头。
孙医生脸上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很好。那我们先从一些简单的问题开始,好吗?”
他顿了顿,问出了第一个关键问题:“你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吗?”
名字?
路秋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的脑海里瞬间闪过几个称呼——“路秋”、“师妹”、“路总”……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最基本的事实,无法否认。
“很好,”孙医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迟疑,但没有点破,继续问道:“那么,你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会躺在这里,在这家医院吗?”
为什么在这里?
听到这个问题后,一些混乱的碎片随即涌现出来——刺耳的刹车声、剧烈的撞击、玻璃破碎的脆响,还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再次点了点头。
她知道,是因为一场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