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林雁后面劝她专注母亲病情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不断盘旋、让她痛彻心扉的念头：路秋伤得很重，重到需要封锁消息，重到……她连打听的资格都没有。
她看着林雁医生那张恢复了职业冷静的脸，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林雁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和憔悴的面容，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离开的时候，生命体征是稳定的。路氏在S市有自己的私人医院，医疗条件比这里好得多，会有最好的医生照顾她。”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沈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她失魂落魄地、几乎是无意识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谢谢您，林医生。打扰了。”
林雁点点头，又叮嘱道：“你母亲明天一早要做血常规和ct复查，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陪她做检查。”
说完，沈茹转过身，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慢慢地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
林雁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重新将目光投回桌上的病历。
作为医生，她见过太多悲欢离合，急诊室里凌晨三点的哭嚎、手术室外攥皱的知情同意书、医院门口彻夜不灭的烟头，这些画面像默片一样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早已磨平了初入行时的脆弱，却始终没能让她对生命的重量麻木半分。
再强大的人，在牵挂面前也会有软肋。
而门外的沈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哭够了，沈茹掏出手机，翻出路秋的号码，手指在拨号键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
她知道，现在打电话过去，大概率还是无人接听。既然那边的人选择瞒着她，就不会轻易让她联系上。与其这样，不如像林医生说的，好好照顾母亲，等路秋愿意联系她的时候，自然会给她消息。
回到病房，沈茹将没开封的面包拿出来，慢慢咬了一口。面包口感有些硬，可她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下去——她知道，只有自己好好的，才能照顾好母亲。
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路氏私人医院的地下通道，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停在了直达顶楼特殊病区的专属电梯前。
车门打开，先下来的是眼神警惕的保镖。确认四周安全后，才护着一位老者下了车。
路老先生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颔首。张助理早已等候在电梯口，见状立刻上前，低声道：“老先生，这边请。小路总还在监护室，专家团队刚进行完新一轮会诊。”
路正宏“嗯”了一声，声音沙哑低沉。他迈步走进电梯，金属门缓缓合拢，将外界彻底隔绝。
电梯直达顶层。
这里安静得近乎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熏香味和一种高级医疗设备特有的、低沉的运行嗡鸣。
张助理引着路正宏，来到一扇巨大的、单向可视的玻璃窗前。窗帘并未完全拉拢，留出了一道缝隙，足以看清室内的情况。
路正宏的脚步在窗前顿住。
他的目光，穿透那层特殊的玻璃，牢牢地锁定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路秋。
他唯一的孙女，路氏帝国未来的希望，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无知无觉，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病床周围，是密密麻麻、闪烁着不同光芒和数据的精密仪器。粗细细细的管线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她身上，连接着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冰冷的金属和塑料，将她包裹在一个由科技维持的生命茧房里。
她的脸上戴着氧气面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额头。长发被剃掉了一部分，缠着厚厚的纱布，隐约还能看到渗出的淡淡血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上，插着留置针，皮肤是那种缺乏生气的灰白。
她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只有胸膛随着呼吸机的作用而微微起伏，证明着生命尚未离去。
路正宏静静地站着，窗外残存的光线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映照出他眼中巨大的悲痛和……难得一见的萧瑟。
二十年了……
一个冰冷的数字，击溃了他强筑的心理防线，将尘封在记忆最深处、鲜血淋漓的往事，猛地拽到了眼前。
也是这样的傍晚，也是接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电话，也是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只不过，那一次，他面对的是抢救室门上那盏最终熄灭的红灯，和医生疲惫而遗憾的摇头。
他的儿子，他引以为傲的继承人，和他温柔贤淑的儿媳，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惨烈车祸中，双双殒命。
留下的，只有懵懂无知的路秋。
“车祸身亡”，这四个字像一把锋利的刀，在他心上划了二十年，至今仍未愈合。
他还记得那天接到电话时的情景，他正在参加一场重要的会议，手机突然响起，电话那头是秘书带着哭腔的声音：“董事长，不好了，少爷和少夫人出车祸了，正在医院抢救……”他当时脑子一片空白，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他甚至来不及跟身边的人解释。
路老爷子还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撑起摇摇欲坠的家族，一边应对着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一边将全部的慈爱和期望都倾注在孙女身上。
他看着她收敛脾气，变得一言不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来越像她母亲，眉宇间却继承了路家独有的果决与锐气。
他悉心培养她，严格要求她，将路氏的重担一点点交到她尚且稚嫩却已然坚实的肩膀上。
看着她逐渐成长为一个足以令他自豪的继承人，他以为，命运的厄运终于放过了路家，他总算对得起早逝的儿子儿媳，路家的未来一片光明。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上天总是如此残忍？一次又一次地，要将他视若性命、珍之重之的人，用同一种残酷的方式，从他身边夺走？！
儿子儿媳是车祸，如今，他唯一的孙女，他晚年所有的寄托和骄傲，竟然也躺在了这里，生死未卜，同样是因为车祸。
玻璃窗上，隐约映出他眼眶湿润的模样。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站在医院走廊里，一夜白头的自己。
时间……过得好快啊。
快得让人措手不及，快得让悲剧都如出一辙。
他一生纵横商海，历经风浪，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之事，甚至努力回馈社会。可命运，为何独独对路家如此不公？要让他接连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剜心之痛？
小秋，爷爷在这里，你一定要醒过来，好不好？……爷爷不能没有你。
张助理和保镖们静静地站在路老爷子身后不远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打扰了这位老人此刻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