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秋趁着沈茹倒水的间隙,偷偷活动了一下因为过度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肩膀。 她也想找点事做,而不是干巴巴的坐在这里干看着。
看着床头柜上自己带来的水果,路秋快步走过去,“阿姨,沈茹,我给你们洗点水果吃吧!”
她转过身,声音比平时提高了些许,试图驱散残留的尴尬,“刚买的,看起来很新鲜,补充点维生素对身体好。”
躺在病床上的余淑兰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手中的袋子,微微颔首,算是默许,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说话。
沈茹见状,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了解路秋,知道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恐怕连水果该怎么洗都未必清楚,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过袋子,语气带着惯常的体贴:“还是我来吧,你坐着休息就好。”
路秋却像是被烫到一样,将袋子往身后藏了藏,连带着身体都微微侧开,避开了沈茹伸过来的手。
她的反应有些过度,带着急于证明自己“有用”的倔强,甚至有点像是害怕被剥夺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可以暂时避开目光焦点的任务。
“不用了不用了!我来我来!”她语气坚决,目光快速瞟了一眼病床上似乎闭目养神的余淑兰,压低了些声音对沈茹说,“你……你陪阿姨说说话吧,我很快就好。”
沈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路秋非要亲力亲为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
路秋坐在这里确实是一种煎熬。
想到这里,沈茹心里微微一软,那点想要帮忙的心思便消退了。她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没再坚持:“好吧,那……辛苦你了。”
路秋如蒙大赦,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放松,她赶紧从袋子里精心挑选了几个看起来最饱满、色泽最诱人的水蜜桃和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像捧着什么重要使命一样,转身快步钻进了病房附带的那个狭小的洗手间。
“咔哒”一声轻响,洗手间的门被关上,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沈茹和她的母亲。
沈茹重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母亲,却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她。
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母女二人的视线在安静的空气中相遇,余淑兰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似乎随口一提,又仿佛意有所指:“你这朋友……看着挺内向的。”
沈茹的心微微一紧。
她垂下眼睫,避开母亲的直视,含糊地应道:“她……可能,是有点吧。”
余淑兰没有再追问,只是极轻地哼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茹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搜肠刮肚地挑了些最安全、最不痛不痒的话来说。
“妈,今天天气好像不错,外面有太阳。”
“嗯。”
“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一会儿去食堂看看。”
“随便,清淡点就行。”
“护士说下午还要再做一次检查,很快的,不难受。”
“知道了。”
问答之间,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营养。仿佛两个最普通的探病者与病人之间的客套,而不是相依为命的母女。
她们都在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触及真实情绪和现状的话题,仿佛那是一片雷区。
母亲搭在被子外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沈茹的心提起来了,只见母亲原本平静的面容上,眉头开始微微蹙起,呼吸的频率似乎也加快了些,变得有些短促。
母亲又在忍痛了!
余淑兰要强了一辈子,即使在最亲近的女儿面前,也不愿意轻易显露脆弱,尤其是在……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她宁愿死死咬着牙关,将痛苦的呻吟咽回肚子里,也要维持那可怜的自尊和体面。
“妈……”沈茹立刻倾身过去,一把握住母亲那只正在微微颤抖的手。
“妈!”沈茹的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充满了焦急和心疼,“是不是又疼了?你别忍着!我这就叫护士!”
余淑兰紧闭着双眼,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对于女儿的询问,她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颤音的闷哼,算是回答。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的感官,让她几乎听不清女儿具体在说什么,只能凭借本能,更加用力地反握住女儿的手,仿佛那是她在痛苦海洋中唯一的浮木。
“护士!护士!712床需要止痛针!快点!”沈茹对着呼叫器急切地喊道,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等待护士到来的这几分钟,仿佛被无限拉长。
病房里只剩下余淑兰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沈茹带着哭腔的,一遍遍的安抚:“妈,忍一忍,护士马上就来了,打了针就不疼了……没事的,没事的……”
几乎是铃声响起的同时,洗手间的门也被推开了。路秋端着水果盘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
然而,当她看到病房内的情景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沈茹正紧握着母亲的手,满脸焦灼。病床上的余阿姨眉头紧锁,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显然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路秋的脚步顿在门口,进退两难。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出来的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值班护士脚步匆匆地推门而入,专业的目光迅速扫过病床上的情况。“又疼了?”她语气平静,动作麻利地准备着注射器。
沈茹连忙点头,让开位置:“对,麻烦您了护士。”
护士熟练地进行消毒、注射。冰冷的药液推入静脉,起效需要一点时间。在这短暂的等待中,余淑兰的身体依旧因为忍痛而微微痉挛着,沈茹则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低声不断地安抚着:“没事了,妈,马上就不疼了,再忍一下,马上就好了……”
路秋站在原地,像个多余的背景板。
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几分钟前还只是显得冷淡疏离的长辈,此刻在病痛的折磨下蜷缩成一团,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看着沈茹全心投入地照顾母亲,看着余淑兰在痛苦中挣扎,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路秋只能默默地、小心翼翼地将水果盘放在远处的柜子上,然后退到墙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