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仓库铁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时,林默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潮湿的砖墙上。
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进了领口,后颈芯片所在的位置像是被蚂蚁啃咬一般,麻痒感顺着脊椎向上蔓延。
“把工具包给我。”周晓冉的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嗡嗡声——他已经半跪在堆满旧电路板的桌子前,手指在终端机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屏幕上的蓝光在他的镜片上投下了细碎的光斑。
工具包的带子断成了两截,螺丝刀滚到了林默的脚边,金属尖端在水泥地上划出了刺耳的声响。
林默弯腰去捡螺丝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周晓冉的后颈——对方t恤的领口卷了起来,露出了一片青灰色的瘀痕。
是刚才在地下通道被气浪掀飞时撞到的吗?
他想起自己拽着周晓冉衣领往前扑时的那股力道,喉咙突然一阵发紧:“你……”
“别说话!”周晓冉头也不回,左手快速切换着终端界面,右手将从服务器节点上拆下来的存储芯片塞进了读卡器。
读卡器“滴”的一声,屏幕上跳出了乱码数据流,“服务器在自毁前转存了73%的资料,我得在潜龙组定位到这个仓库之前……”话音突然卡住了,他猛地直起身子,镜片后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林默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见过周晓冉破解国家级防火墙时的冷静,也见过对方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时的满不在乎,但这种近乎恐惧的紧张神情,还是第一次见到。
“看这个。”周晓冉用鼠标框选出数据流里一段暗绿色的代码,“观测者——影像里那个词对吧?这些代码正在往城市电力中枢的主服务器里‘喂数据’。”他的手指重重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弹出了电力系统拓扑图,无数亮着红光的节点像活物一样蠕动着,“不是入侵,是……双向通道。这边的潜龙组在收集现实波动数据,那边的‘观测者’在接收。”
林默的后颈突然发烫。
他摸了摸芯片,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了血管——和在地下通道里的那阵灼烧感截然不同,这次就像有人隔着芯片轻轻敲了敲他的神经。
“换句话说,现实之外的‘他们’,一直在监听我们?”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想起逃出地下时那朵像眼睛一样的云,“包括……包括我芯片觉醒的瞬间?”
“更糟。”周晓冉调出了另一个窗口,追踪程序的进度条爬到了99%,“数据通道的源头……”他的喉结动了两下,“废弃天文台,在城北旧工业区。”
林默的呼吸停滞了。
母亲的日记本突然在他的记忆中浮现——泛黄的纸页上用蓝墨水写着“星轨观测记录”,旁边是歪歪扭扭的简笔画: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抱着一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身后是一座圆顶天文台。
“小默要记住,星星不只是星星。”七岁那年的夏夜,妈妈指着夜空说,“它们在记录现实的涟漪。”
“你说过你妈是天体物理研究员。”周晓冉转过头,目光扫过林默发白的嘴唇,“那本被你锁在铁盒里的笔记,是不是……”
“走。”林默打断了他,弯腰抓起桌上的战术手电筒。
芯片在他的掌心震动着,这次的频率就像心跳一样,一下,两下,和他自己的脉搏重合了。
废弃天文台的铁门挂着拇指粗的铁链,生锈的锁头却落在了地上。
林默用手电筒照着门缝,灰尘在光束里飞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金属味——有人刚来过,而且没打算掩饰行踪。
“当心玻璃。”周晓冉的橡胶鞋底碾过碎渣,光束扫过墙面时突然停住了,“林默,看上面。”
手电筒的光抬起来的瞬间,林默的血液几乎凝固了。
整面墙都被星图覆盖着,用红色记号笔圈出的节点像撒在黑布上的血珠。
最中央的星标下面写着“2015.9.12 高考放榜日”,旁边贴着一张褪色的报纸边角:“林默以712分成为市理科状元”;往右是“2017.3.5 母亲病逝”,照片里是医院的走廊,他攥着病危通知书的手在发抖;再往右,“2023.6.18 芯片植入”——正是三天前,他在巷子里捡到带芯片的金属片,后颈被扎时的刺痛清晰得就像刚刚发生一样。
“每个关键节点。”林默的手电筒晃得厉害,光束扫过“2024.5.7 地下通道逃脱”,旁边附着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是他和周晓冉撞开锈铁门的瞬间,“他们连今天会发生什么都……”
“不是预测。”周晓冉的声音从穹顶方向传来。
林默抬起头,看见对方站在观测台中央,正摸着控制台的金属外壳——那根本不是什么天文设备,密密麻麻的线路连接着十几块显示屏,其中一块亮着,显示着实时波动曲线,“是记录。现实每一次‘波动’,他们都在监测。”
林默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这次芯片的震颤中多了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像有人在他的记忆里翻找——母亲笔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突然清晰起来:“当观测者开始记录,现实便不再是河流,而是被编织的绳结。”
“林默!”周晓冉突然喊他,手指指向主控终端的加密区,“这里有段日志,密匙是……”
警报声突然响起。
两人同时转过头。
控制台的红色警告灯疯狂地闪烁着,波动曲线猛地窜成了尖峰。
林默的芯片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他听见门外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是潜龙组的车,这次不止一辆。
“撤!”周晓冉拽起他的胳膊往安全通道跑去,“日志我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回去再解——”
“等等。”林默在楼梯口停住了。
他回头看向主控终端,加密区的文件名称在红光里忽明忽暗,像一双没有闭合的眼睛。
文件名是:
【观测者日志·锚点0927】警报声像生锈的钢锯在神经上拉扯。
林默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门外轮胎碾过碎石的声响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至少三辆越野车,引擎声重叠成闷雷。
他余光瞥见周晓冉的后颈,青灰色淤痕在红光里泛着诡异的紫,对方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比刚才在仓库拆服务器时快了三倍。
“密匙是你生日。”周晓冉突然说。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的汗滴在控制台金属面上洇成小圈,“0927,锚点编号和你生日重合。”终端屏幕“叮”地弹出解密成功的提示,林默凑近时,后颈芯片突然发出蜂鸣,像有人用细针轻轻戳了下他的脑干。
日志第一行就让他血液凝固:“潜龙组‘现实回溯’计划本质为观测者筛选程序,目标:寻找能承载现实波动的稳定锚点。”往下翻,无数分叉的时间线在屏幕上炸开——2015年高考放榜日,林默有17种可能的分数;2017年母亲病逝当天,有9条路径显示他提前半小时冲进病房;2023年芯片植入那晚,甚至存在他把金属片扔进垃圾桶的分支。
但所有分支最终都汇聚成一条线,终点是此刻的天文台。
“唯一在所有回溯中保持意识稳定的个体……”林默的声音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摸向后颈芯片,“是我?”
“他们在拿我们的人生做实验。”周晓冉的声音发闷,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雾气,动作比平时重了许多,“潜龙组以为自己在掌控现实,其实只是观测者养的……”
“滴——”
终端突然发出完全不同的提示音。
两人同时抬头,穹顶的探照灯“唰”地亮起,刺得林默眯起眼。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一道半透明的全息投影已悬浮在控制台上方——那是个穿深灰西装的男人,面容模糊如被打了码,声音却像冰锥扎进耳膜:“林默,你已通过所有筛选阶段。”
林默的芯片烫得几乎要融化皮肤。
他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观测台边缘,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穹顶里反弹。
母亲日记本上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当观测者开始记录,现实便不再是河流,而是被编织的绳结。”原来不是记录,是编织。
“是否接受观测者身份?”投影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有实质的重量压下来,“接受后,你将获得观测现实波动的权限,以及……改写部分节点的能力。”
改写。
林默想起2017年3月5日,医院走廊里他攥着病危通知书的手。
如果能改写那个节点,妈妈是否还能活着?
后颈的芯片突然开始有规律地跳动,和他记忆里某个雨夜的节奏重叠——七岁那年,妈妈抱着他在天文台看星星,她的心跳透过后背传来,一下,两下,和此刻芯片的震颤完全一致。
“林默!”周晓冉的手重重按在他肩膀上,“潜龙组的人已经到楼下了!”
门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是有人在撬门锁。
林默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抬起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全息投影的胸口。
他触电般缩回手,转身抓起桌上的便携存储设备,将终端里的日志数据疯狂拷贝——进度条99%、99.5%、100%。
“走!”他拽着周晓冉往安全通道跑,存储设备在掌心硌出红印。
全息投影的声音追着他们的脚步:“你的芯片本就是观测者留下的锚点,拒绝只会加速现实波动的崩溃——”
“闭嘴!”林默吼了一声。
但那声音像附在耳膜上,直到他们冲下三楼楼梯,拐进堆满旧仪器的杂物间时才渐渐消散。
身后传来“砰”的撞门声,潜龙组的探照灯光束已经扫过二楼走廊。
“从窗户跳!”周晓冉踢开杂物间的破窗,铁锈混着灰尘簌簌往下掉。
林默先把他推出去,自己跟着翻上窗台。
夜风灌进领口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天文台穹顶的红灯还在闪烁,那道全息投影仍悬浮在控制台上方,模糊的面容仿佛正对着他的方向。
“我们不是被选中的。”林默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存储设备被他死死按在胸口,“是被圈养的实验体。”
周晓冉没说话,只是拽着他往巷口跑。
远处传来潜龙组的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但林默的注意力全在兜里的手机上——刚才拷贝日志时,他瞥见最后一页有行小字:“锚点0927的特殊性源于其母林舒的观测者研究笔记。”
母亲的日记本在记忆里翻涌,这次他看清了最后一页被茶水洇湿的字迹:“当观测者成为被观测者……”
后面的字被水渍模糊了,但林默知道,等他们逃回藏身处,等他在台灯下打开便携设备,等那些被加密的日志一行行展开时,所有的疑问都会有答案。
而那个答案,或许会比今晚的全息投影更冰冷,更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