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噗——!!
一辆嘉陵125如同脱缰野马,引擎嘶吼着碾过村道碎石,卷起漫天尘土。
紧随其后,两辆同样沾满泥点的老旧摩托也咆哮着刹停!轮胎在泥地上拖出几道深痕。
林镇利率先跨下车,他身后,村主任刘铭文,他是一个瘦高个,一脸精明的模样。
副主任林昌明,辈分高,是林镇东的四叔林鑫的四叔公,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
委员林镇科和林盛
委员林镇瑞,负责会计出纳。
六人!村委班子一个不落!
人人手里都提着鼓鼓囊囊的网兜、塑料袋、甚至还有用草绳捆着的活鸡鸭!场面如同赶集。
林镇东刚咬下第二口香甜的玉米,听见动静,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疙瘩。
他放下玉米,沾着玉米粒的手指在裤腿上蹭了蹭,佝偻的脊背下意识挺直了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昨夜风暴后的决绝,也有一丝面对同宗同族、村委集体登门的本能局促。
他深吸一口气,没等林镇利堆满笑容的“镇长”二字出口,便一步跨出门槛,挡在了堂屋门口。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绷得如同岩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老树盘根般的沉重力道,清晰地砸在院坝里:
“支书!主任!各位叔伯兄弟!”
他目光扫过众人手里沉甸甸的“心意”,最后落在林镇利那张笑容僵住的脸上:
“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血脉,乡里乡亲的,情分在!人来,我林镇东烧水泡茶,板凳管够!”
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淬火的刀锋劈下:
“但从今儿起!我林镇东家有个新规矩!”
他抬起粗糙的大手,指向自家低矮的土坯房门楣,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空着手!才能进这个门!”
“提着大包小包的——”
林镇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秤砣,沉沉压在那堆“礼”上:
“门槛都别想迈!”
“各位都是乡里乡亲,怎么想,我不在意,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这个理,我懂,大伙心理也明灯似的!”
轰!
如同冷水泼进滚油锅!
院坝里瞬间死寂!
林镇利脸上那精心堆砌的笑容彻底凝固、龟裂!他手里拎着的那只扑腾的芦花鸡都忘了挣扎。
刘铭文精明的小眼睛瞪圆了,手里装着烟酒的网兜差点脱手。
拄拐的林昌明(四叔公)老脸涨红,嘴唇哆嗦着,拐杖头重重顿在泥地上!
林镇科、林盛、林镇瑞三人更是面面相觑,提着东西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空气凝固了足足十几秒。
林镇利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那点强撑的“同宗情谊”面具彻底挂不住了,眼底闪过一丝被当众打脸的羞怒。但看着林镇东那张如同门神般、寸步不让的冷硬面孔,再看看土坯房门口阴影里,林鑫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他最终狠狠一咬牙,腮帮子鼓了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好!镇东哥!听你的!”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同样僵住的几人,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都听见了?!东西!放!车!上!”
一阵手忙脚乱的窸窣声。活鸡被重新塞回蛇皮袋,网兜塑料袋被胡乱扔回摩托车后架。
六个人,终于两手空空,带着一身被剥去“礼”之甲胄的狼狈和隐隐的怨气,脚步沉重地跟着林镇东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堂屋。
堂屋里,气氛比院坝更压抑。几条长板凳被搬了出来,林镇东坐在主位,林鑫挨着他坐下,神色平静。叶韵和林芳早已避进了里屋。
林镇利屁股刚挨着板凳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忧心忡忡”:
“镇长!四叔公!各位村委都在!实在是没办法了!火烧眉毛啊!”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林鑫,仿佛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还是为咱村小学!眼瞅着地基打好了,墙也砌了一半!可钱!钱跟不上啊!水泥沙石都断了!工人都快散了!再拖下去,娃儿们开学就得在露天坝子上课!这……这怎么行啊!”
他双手一摊,满脸的“痛心疾首”。
林昌明(四叔公)适时地咳嗽一声,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宗族长辈特有的分量和煽情:
“鑫娃子……四叔公知道你忙,也知道你有难处。可……可你是咱林家村走出去的娃!是咱老林家的骄傲!你忍心看着咱村这些娃娃,眼巴巴盼着的新学堂,就这么烂尾了?风吹雨淋的?”
他浑浊的老眼看向林鑫,带着近乎哀求的期许,“四叔公这张老脸不值钱,可娃娃们的前程……耽误不起啊!你就当……就当帮帮咱老林家!帮帮这些同宗同族的娃娃!行不行?”
几位委员也纷纷附和,七嘴八舌,把村里的困难、娃娃们的可怜、林鑫作为“本村骄傲”的责任,编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带着浓浓的乡土人情和道德压力,兜头罩向林鑫。
林鑫一直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众人声音渐歇,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目光平静地扫过林镇利那张写满“全村希望”的脸,再掠过林昌明那布满沟壑、带着恳求的老脸,最后落在墙角那尊沉默的太奶奶遗像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疏离:
“四叔公,七叔,各位委员。”
“村里的难处,我听明白了。娃娃们上学是大事,耽搁不得。”
他话锋一转,如同冰水浇下:
“但是——”
“乐平镇的副镇长,管的是乐平镇的事。”
“林家村,是平云镇的地界。”
“新校舍项目,立项在平云镇,审批在平云镇,拨款流程也在平云镇。”
林鑫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破那张人情编织的网:
“这就像——”
他微微一顿,吐出一个精准而冰冷的比喻:
“明朝的尚方宝剑,斩不了清朝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