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荷香居鱼馆最幽静的包厢。窗外是护城河幽暗的轮廓,包厢内空调安静地送出冷风,隔绝了夏夜的闷热。
桌上菜肴精致,河鲜为主,香气扑鼻。一瓶上好的十五年陈酿茅台已经见了底,服务员刚又开了一瓶。
王振国双手捧杯,身体前倾,姿态放得极低:
“廖县长,我再敬您一杯!这次……这次要不是您力挽狂澜,在常委会上为我据理力争,鼎力相助,我这关真的过不去!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全在这杯酒里了。我干了,您随意!”
说罢,仰头将杯中透明的液体一饮而尽,辣得微微眯眼。
此人就是廖汉生, 北江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年近五十,保养得宜,神色沉稳,目光中透着历练后的精明。此刻他随意地坐在主位,捏着白瓷酒杯的指尖微微泛着光泽。
廖汉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手指轻点桌面:“小国啊,都是组织上调查清楚了嘛。我作为分管领导,该说句公道话的时候,自然要说。你自己也要吸取教训,有些线,不要踩得那么近。”
他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
“是是是!县长的教诲我铭记在心!”,王振国连连点头,脸上笑容更盛,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知道最大的难关算是过去了。
他拿起酒瓶,又给廖汉生添上一盅,也给自己满上,随即压低声音,身子向前凑得更近,眼神里透出探究和一丝狠厉:
“县长,我这回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您消息灵通,能不能……点拨点拨?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实名举报的我?差点害死我啊!”
廖汉生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腹部的嫩肉,慢慢送入口中,嚼了几下,才慢悠悠地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
服务员恰好此时进来上最后一道菜——一道精致的汤羹。等她轻手轻脚地放下、退出包厢,并重新关好门后。
廖汉生端起酒杯,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说道:“乐平镇中学那个女老师的老公,姓李的那个…李……。”
“谁?李平!”
王振国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一个唯唯诺诺的男人形象跳进脑海。
他先是一愣,继而一股狂暴的怒火“腾”地直冲脑门,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谭琳琳她老公?那个窝囊废李平?”
王振国猛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酒液都溅了出来。
他咬牙切齿,声音因为极度愤怒和不可思议而颤抖:“他妈的是他?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老子让他当了初三年级主任,他这主任怎么来的?
不是他老婆……哼!没他老婆谭琳琳的‘功劳’,他能坐得上那个位置?
老子赏他饭吃,睡一下他老婆怎么了?天经地义!还敢举报老子?他妈的活腻歪了!”
他越说越激动,脏话粗口完全控制不住,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桌上,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狰狞毕露。
廖汉生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厌恶王振国的粗鄙失态,但也并未出言喝止。他见过太多这样的丑态。
只是等王振国的咆哮稍微平复了一点,他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当时还以为是杨明辉。”
“杨明辉,他不会那么做,我还以为是林鑫!”
“林鑫?”
“一个没背景又有点能力的小科员,选的替罪羊!”
“不过,却是个不听话的替罪羊!”
王振国怒火稍微压下去点,喘着粗气,眼神阴冷地哼笑一声:“哼,那小王八犊子,我迟早也要收拾他!滑得跟泥鳅一样。
不过这回,不是他……但没关系,我依然会收拾他!”
王振国的语气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报复欲,又说道:
“李平这狗杂种,回去看我不好好‘招待’他!还有那个谭琳琳……”
廖汉生没兴趣听他发泄这些不堪入耳的情绪,手指再次点了点桌面:“行了!收收你那副吃相!别尽琢磨这些下三路的东西!”
王振国被训得一凛,强行咽下嘴边的狠话,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是,县长您说的是,我喝多了,失态了……不过有件事,还真得请您再帮一把。”
廖汉生微微抬起眼皮,没作声,示意他说。
王振国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脸上换上了忧虑:“县长,就是乐平镇到县里那条公路的招标项目。前几天,那个林鑫,趁我被纪委问话、不在镇上的空子,不知道他怎么撺掇了杨明辉,直接在镇委常委会上把这标给定了!
这事儿太被动了!我们前期费了那么大劲……”
他观察着廖汉生的脸色,试探着说:“您看,您是分管领导,能不能……稍微过问一下?这事还没最终批下来吧?给他们施加点压力,找个由头打回去……”
“砰!”
廖汉生这次重重地把酒杯磕在桌面上,杯中的酒剧烈地摇晃着,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王振国:
“王振国!你是不是真的喝多了,还是脑子进水了!”
王振国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了一大跳,脸上的谄笑僵住了,酒也醒了大半。
廖汉生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寒冷:“当初为什么把整个项目的决定权全权下放到乐平镇?不就是为了让你能名正言顺地压着杨明辉,把招标的方向控制住?
图的就是你王振国在乐平镇说一不二!结果呢?你被调查,自己后院起火,给了别人可乘之机!这叫什么?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是你自己无能!”
他深吸一口气,语带讽刺:“现在,常委会定下来的事情,乐平镇班子集体通过的决议,你让我怎么插手?
用什么名义?我是常务副县长,不是乐平镇的书记!
直接去推翻下面党委政府的决议?你是嫌我还不够引人注目?还是嫌你惹的麻烦不够大?”
王振国被训得哑口无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廖汉生看着他这副样子,声音稍微缓和了一点,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小国啊,遇事多用用脑子。想要阻止一件事,方法多的是,非得自己急赤白脸地冲上去撞墙?
他招标定了,工程就能顺利开工了?施工就没有标准了?验收就没有程序了?供应商就没有资质问题了?关键是,款项!”
廖汉生端起已经半凉的茶水喝了一口,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王振国:
“回去,把心沉下来。先把你那一堆烂摊子清一清,把举报你的人……按‘规矩’安抚好。至于林鑫……”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还有时间。稳住了根基,才有机会拔掉碍眼的钉子。现在急什么?慌里慌张的,成什么体统!”
说完,廖汉生就站起了身。王振国像被按了弹簧,也慌忙站了起来。
“走了。”,廖汉生淡淡地丢下一句,再没看王振国,径直拉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王振国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廖汉生的呵斥让他难堪,但最后那番话中的暗示,又让他心头重新燃起一丝阴狠的火焰。
看着廖汉生消失的背影,王振国慢慢坐回椅子。
眼里满是怨毒。李平、林鑫、杨明辉……一个个名字在他脑海中划过。
我不会放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