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夜,尹家桌上的饭菜最终还是没有吃出团圆的味道。尽管尹母强打精神,尹有才故作镇定,妹妹们努力活跃气氛,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抑感笼罩着每个人。林心大坐在桌边,怀里抱着咿呀学语的天赐,脸上挂着机械的、空洞的笑容。她给天赐喂饭,回应着家人的问话,动作看似如常,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她不再流泪,甚至不再有明显的悲伤。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瞬间将她吞噬后,留下的是一片虚无的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极致状态。石头的死,抽走了她一部分灵魂,也烧尽了她最后一丝软弱的眼泪。
尹有才冷眼旁观,对林心大这种“识相”的沉默似乎颇为满意。他认为自己的威胁奏效了,这个女人终于被彻底驯服了。他更加肆无忌惮,年夜饭还没吃完,就接了个电话,说是重要客户约牌局,又匆匆离开了家,留下满桌狼藉和神色各异的家人。
尹母看着林心大麻木的样子,叹了口气,默默收拾碗筷。二妹有慧和小妹有娟想帮忙,也被林心大轻声拒绝了。她需要让自己忙碌起来,用身体的疲惫来麻痹那颗已经痛到麻木的心。
夜深人静,天赐睡熟了。林心大独自坐在窗前,望着窗外偶尔升起的绚烂烟花,它们照亮夜空,却照不进她内心的黑暗。石头的面容在她脑海中清晰无比,他第一次喊“娘”,他趴在地上认字时认真的小脸,他最后怯生生叫她“阿姨”时眼中的失落……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但奇怪的是,她不再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坚硬的决心。尹有才不仅剥夺了她的自由、她的爱情、她的尊严,如今,连她做母亲最基本的哀悼权利都被剥夺了。他亲手杀死了她的大儿子(在她心里,石头的死,尹有才的冷漠和阻拦是间接凶手),还威胁要夺走她的小儿子。
此仇,不共戴天。
活下去,不再仅仅是为了瓦片,也不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将来。活下去,有了一个无比清晰且残酷的目标——复仇。
她不再幻想逃离,不再期待救赎。她要将自己变成一把淬毒的匕首,深深地埋藏在尹有才的身边,等待着一个能将他彻底毁灭的机会。为此,她需要更彻底的伪装,更深的蛰伏。
从那天起,林心大仿佛变了一个人。她将对瓦片的思念和对石头的哀悼,深深地锁进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她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照顾天赐和操持家务中,对尹有才的晚归、甚至身上不同的香水味,都表现出一种近乎漠然的“理解”和“顺从”。她不再提及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仿佛石头和瓦片从未存在过。
她甚至开始主动关心尹有才的生意,在他偶尔回家吃饭时,会看似无意地问起生意上的琐事,称赞他的能干,语气温和而带着一丝依赖。尹有才起初有些警惕,但久而久之,在林心大日复一日的“温顺”表演下,他那颗多疑的心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在他看来,这个女人终于认清了现实,彻底臣服于他的权威和提供的物质生活。
尹有才的妹妹们,尤其是心思细腻的有慧,却隐隐感到不安。她看到的嫂子,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那不像是一种认命,更像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死寂。但她不敢多问,只能暗中更加留意。
林心大像一名最优秀的演员,在这个名为“家”的舞台上,扮演着贤妻良母的角色。她细心收集着尹有才生意上可能存在的漏洞,记下他酒后吐露的、与各色人等交往的细节,留意着他情绪的变化和行为的规律。
她知道,尹有才的生意并非全然清白,在震后重建的巨大利益中,必然充满了灰色地带和见不得光的交易。她要找到那个最致命的突破口。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缓缓流逝。天赐一天天长大,开始蹒跚学步,咿呀学语。他天真无邪的笑容,是林心大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光亮,也是支撑她演下去的动力。但每当抱起天赐,感受到那柔软的依赖,她心中便充满了巨大的矛盾与痛苦。这个孩子,是她复仇工具的父亲,却也是她无法割舍的骨肉。
她走在一条刀刃上,一边是深沉如海的母爱,一边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她不知道最终该如何抉择,但她清楚,当复仇的时刻来临,她必须冷酷无情。
哀莫大于心死,而复仇,成了她死寂内心中,唯一燃烧的、冰冷的火焰。她像一只结茧的蚕,用最坚韧的忍耐,将自己层层包裹,等待着破茧而出、给予致命一击的那一天。而那一天,注定将伴随着更多的毁灭和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