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有才那声“孽种”的怒吼,并没能迫使林心大就范。相反,一种奇特而强大的本能,在她冰冷死寂的内心深处破土而出——母爱。
这个孩子,无论其来源多么不堪,都是在她身体里孕育的生命,是她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能紧紧抓住的、具有实感的东西。它是耻辱的烙印,却也是她活下去的、新的、扭曲的支点。她开始拼命吃东西,哪怕吃完就吐,她也强迫自己咽下去。她用破布条悄悄缠住微微隆起的腹部,在冰冷的窝棚里,对着肚子里的生命,喃喃低语一些无人能懂的话。她不是在期待一个孩子,而是在守护一个属于自己的、不容侵犯的领地。
尹有才对此冷眼旁观,厌恶与日俱增。这个日益胀大的肚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段屈辱。他回家的次数更少,偶尔回来,也是醉醺醺的,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个“野种”。林心大充耳不闻,只是用更加冰冷的背影对着他。
随着月份变大,林心大的孕吐反而减轻,肚子大得异乎寻常。一次在集市上晕倒,被好心人送到一个略懂医术的郎中那里,才得知了一个让她都感到震惊的消息:
“娘子,你这不是单胎,看这脉象和肚形……像是双生子啊!”
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在矿区边缘这个封闭而流言蜚语盛行的地方传开了。人们带着各种复杂的目光打量这个沉默而美丽的孕妇,窃窃私语着关于她来历和孩子父亲的种种猜测。
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彪爷的耳朵里。
那个曾经玷污她、又将她像垃圾一样丢回来的男人。对他而言,林心大不过是一个用来抵债的玩物。但“双胞胎儿子”这个词,却像投入死水里的巨石,在他心里激起了不一样的波澜。在这兵荒马乱、讲究香火传承的年月,儿子,尤其是两个儿子,意味着一种最原始、最实在的财富和力量。
一种阴暗的占有欲,在这个地头蛇的心中滋生。他的种,还是双棒(双胞胎),怎么能流落在外,跟着那个窝囊废穷鬼?
林心大临盆在即,行动愈发不便。一个雨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砸在窝棚上,像是无数恶鬼在敲打。剧烈的阵痛突然袭来,林心大疼得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知道,要生了。
尹有才不在家,不知又醉倒在哪条阴沟里。
绝望和剧痛中,林心大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就在这时,窝棚的门再次被粗暴地踹开,这次来的,不仅仅是彪爷的手下,还有坐在一辆带篷马车里、面色阴冷的彪爷本人。
雨水和冷风灌进来,彪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落在林心大因痛苦而扭曲、却更显一种脆弱美的脸上,然后死死盯住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老子的种,不能生在这狗窝里。”彪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对手下挥了挥手。
“不……不要……”林心大惊恐万状,挣扎着想往后退,但剧烈的宫缩让她几乎动弹不得。
两个手下上前,毫不怜惜地将她从炕上拖起来,任凭她嘶喊、哀求,像拖一口破布袋一样,将她塞进了门外那辆冰冷的马车里。
马车在泥泞中颠簸着离去,消失在雨夜中。窝棚里,只剩下林心大挣扎时碰倒的破凳子和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尹有才才醉醺醺、跌跌撞撞地回来。发现窝棚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解脱?还是……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
他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什么。是彪爷。他带走了那个麻烦的女人,和那个他视为耻辱的“野种”。
尹有才站在门口,望着外面无尽的雨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去寻找的冲动,甚至……隐隐有一种卸下重担的轻松感。那个代表着他最大屈辱的活证据,终于消失了。
他关上门,插上门栓(新换的,比之前结实点),仿佛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来。然后,他倒在冰冷的炕上,听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就沉沉睡去,鼾声如雷。
对他而言,这或许是一种肮脏的、却也是彻底的“勾销”。他用妻子的屈辱和未知的命运,换来了自己卑微的、不再被提醒的“安宁”。
而此刻,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宅院里,林心大正在血泊中声嘶力竭地挣扎。她不是为了爱情,甚至不全是为了生命,而是为了一种本能的、母兽般的护犊之情。她知道,一旦孩子生下,她可能将永远失去他们。
这场雨夜的掠夺,夺走的不仅仅是一个临盆的孕妇,更彻底斩断了林心大与过去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当她再次出现时,将不再是那个只能默默承受屈辱的林心大。丧子之痛(或夺子之恨),将把她塑造成一个更加决绝、更加可怕的存在。而尹有才此刻的“安宁”,不过是更大风暴来临前,死寂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