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隶巡抚衙门的书房里,日头已过正午,鎏金铜盆里的冰块融了大半,水珠顺着盆沿往下滴,在青砖上积成一小滩水迹。胤禛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封刚送到的信,信纸边角还带着赶路的褶皱——这是邬思道的回信,从京城快马送来,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邬思道那熟悉的小楷映入眼帘,一笔一划都透着沉稳,瞬间让他焦躁的心绪平复了几分。他逐字逐句地读着,越读越觉得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
信里开篇先提了任伯安的人际纠葛,邬思道写道:“任伯安此人,是皇上认命的巡盐御史,也是各方势力极力拉拢的关键人物——早年依附大爷,后又攀附太子,近些年与九爷往来最密,私盐分红半数入了九爷府。然皇上深知九爷贪财本性,视其敛财为‘小节’,只要不触碰‘结党谋逆’的底线,多半会忍而不发。至于八爷,任伯安虽与其有往来,却无实据证明利益输送,八爷素来善藏锋芒,借‘不知情’摘清自己,皇上也不能轻易将二人绑定。”
胤禛指尖顿在“小节”二字上,心里豁然开朗。邬思道点破了康熙的心思:康熙对皇子的“错”分了等级,贪财是“可忍之错”,结党谋逆才是“不可恕之罪”。任伯安的死,最多让康熙敲打敲打皇子,却不会因此认定谁有大逆不道之心,自然也不会轻易怀疑到自己头上。
接着往下读,邬思道话锋一转,竟开始“吹捧”他此次查任伯安的举动:“四爷此次遣年羹尧暗查任伯安,看似险棋,实则是一步妙棋。一来,您未动用赈灾公权,只派亲信私查,显露出‘不扰公务、不肆张扬’的分寸;二来,任伯安死在私盐船上,恰好坐实了他‘贪赃枉法’的罪名,您这一查,反倒让皇上看清了任伯安的真面目,间接印证了您‘心向国法’的立场。以皇上的睿智,绝不会认为您会与任伯安勾结,更不会相信您会为了灭口杀他——您若真要灭口,何必让年羹尧留下踪迹?反倒会做得天衣无缝。”
看到这里,胤禛忍不住嘴角微扬。他之前总觉得自己这步棋走得太急,惹了麻烦,可经邬思道这么一分析,竟成了“显立场、明分寸”的妙举。邬思道最懂康熙的心思,也最懂如何从“险境”里找出“转机”,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要害——康熙最忌讳皇子“做暗事不留痕”,年羹尧留下踪迹,反而成了“没做亏心事”的证明。
信的中间部分,邬思道重点讲了如何应对“年羹尧现身江夏镇”的问题:“年羹尧在江夏镇附近被见,并非坏事。皇上眼线遍布天下,年羹尧作为您的亲信,在直隶境内活动本就合理。您只需立刻上一道奏折,言明‘近日查得直隶灾民缺盐,疑有私盐贩子趁灾牟利,遂遣年羹尧赴周边查探,不料竟听闻任伯安私运私盐被焚之事’——将年羹尧的行动与‘赈灾查私盐’绑定,既合情合理,又能凸显您‘心系赈灾、严查贪腐’的用心,如此一来,‘年羹尧现身’便成了‘公务所需’,毫无破绽可言。”
胤禛拍了下案头,心里彻底有了底。之前他还在纠结如何解释年羹尧的行踪,没想到邬思道一句话就解了困——把“暗查任伯安”转为“明查私盐”,既贴合赈灾的大背景,又能将年羹尧摘出“杀人嫌疑”,简直是一举两得。
最后,邬思道分析了任伯安之死的背后隐情:“任伯安突然被害,绝非偶然。他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私盐账册不仅牵扯九爷,或许还牵扯其他势力。此番有人放火杀他,要么是为了灭口,怕他招出更多人;要么是为了嫁祸,想借他的死搅乱朝局。无论哪种,四爷您都不必深究,只需静观其变。眼下最要紧的是办好赈灾,只要赈灾有功,皇上便不会因旁事苛责您;而那些想借任伯安之死做文章的人,见您不动声色,反倒会自乱阵脚。”
胤禛读完最后一句,缓缓放下信纸,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沉思片刻。再睁开眼时,眼底的焦虑已全然褪去,只剩下沉稳。他终于明白,邬思道的核心思路是“不纠结于局部,只聚焦于全局”——任伯安的死、年羹尧的嫌疑,都是“局部小事”,而“赈灾有功、不涉党争”才是“全局关键”。只要抓住这个关键,所有的困局都会迎刃而解。
书房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信纸上,邬思道的字迹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胤禛看着那些字,心里充满了感激——若不是邬思道,他此刻怕是还在为江夏镇的事焦头烂额,甚至可能做出错判。有邬思道这样的谋士在身边,他就像有了定海神针,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都能稳住阵脚,找到破局之路。
他拿起笔,蘸了墨,在宣纸上落下第一个字。笔尖划过宣纸的声音,与窗外的蝉鸣交织在一起,竟透着一股难得的平静。胤禛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要做的就是沉下心来办赈灾、等赫寿查案,至于那些背后的算计和争斗,只需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