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庄的日子,在一种外松内紧的节奏中继续流淌。
夜课班成了庄子里一道新的风景。每当夜幕降临,格物学堂旁那间新辟的教舍便亮起灯火,里面坐满了白日里轮锤、扛枪的汉子,甚至还有几个胆大的妇人缩在角落。周夫子站在前面,依旧从最简单的字教起,不同的是,他会穿插着讲解这些字在匠作、记账或军令中的实际用法,让学习不再那么枯燥。
“这个‘尺’字,工匠量材要用,军人测距也要用……”周夫子的声音透过窗纸,混着夏夜的虫鸣,传得很远。
偶尔,张远声也会信步走到窗外,驻足听上一会儿。他看到那些粗糙的手掌,笨拙地握着炭笔,在沙盘上一笔一划地临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这不只是识字,更是在开拓一片蒙昧的心田。
这一晚,他从夜课班离开,信步走到庄墙边。当值的哨兵挺直腰板向他行礼。张远声摆摆手,凭垛而立,望向北方沉沉的夜色。甘泉山的方向,一片漆黑,寂静得有些反常。
“庄主,您也睡不着?”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张远声转头,见是赵武,他伤臂还吊着,但气色好了许多。
“出来透透气。”张远声道,“你怎么也上来了?伤还没好利索。”
“躺不住。”赵武走到他身边,也望向北方,眉头拧着,“太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发毛。胡瞎子那边,这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按道理,张存孟得了粮食,不该这么老实。”
“也许是在消化,也许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张远声语气平静,“急也没用。正好,趁着这段平静,把咱们自己的事做好。新兵的阵型操练得如何了?”
“还行,就是配合还生疏。”赵武叹了口气,“要是能有点实战磨砺就好了。”
“会有的。”张远声目光深邃,“但现在,忍耐也是战斗的一部分。”
两人正说着,却见苏婉提着一个灯笼,引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从医护区那边走过来。那孩子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几块灰白色的东西。
“远声哥,赵大哥。”苏婉见到他们,招呼了一声,又对那孩子说,“小石头,把你发现的东西给庄主看看。”
那叫小石头的孩子是石柱的儿子,在蒙学读书,平时就喜欢在庄子里东看西摸。他有些怯生生地举起手里的东西:“庄主,我……我在新铺的灰泥路边上,看到这些石头片,上面……上面好像有画儿。”
张远声接过,就着灯笼光和月光仔细一看,那是几块表面相对光滑的薄石片,上面用尖锐之物刻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图案,有圆圈,有带线的点点,还有些奇怪的符号。
“这是……”赵武凑过来,看得一头雾水。
张远声却心中一动,他认出来,那圆圈和点点,似乎是星辰的简化表示,而那些符号,隐约像是某个早已失传的古占星术的标记。这绝非普通庄民或孩童能画出来的。
“在哪里找到的?”张远声蹲下身,温和地问小石头。
“就在……就在铺路时,从河边拉来的碎石堆里。”小石头指着庄墙下堆放备用石料的地方。
这些石料来源复杂,多是就近从河滩、山脚采集。刻有星图的石片混在其中,说明其原本的埋藏地应该不远。
“苏婉,你带小石头先回去休息。”张远声将石片收起,对苏婉道,又看向赵武,“明天一早,让胡瞎子派两个机灵又认得几个字的人,沿着河边,尤其是可能出产这种片岩的地方,仔细找找,看还有没有类似的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不寻常的痕迹。”
赵武虽然不明白几块画着鬼画符的石头有什么重要,但见张远声神色郑重,立刻应下。
苏婉带着小石头离开后,赵武忍不住问道:“庄主,这石头片有啥名堂?”
“现在还说不准。”张远声摩挲着石片上冰冷的刻痕,“可能是古人无意中所刻,也可能……藏着些别的信息。在这块土地上,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他抬起头,望向璀璨的星空。脚下的土地,不仅孕育着生机,也可能埋藏着未知的秘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谜团隐现,张家庄的未来,注定不会平静,但也因此,充满了各种可能性。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夜课班隐约的诵读声,与近处虫鸣交织在一起,奏响这乱世中,一角之地顽强求存的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