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雨没有停,反而愈发绵密。冰冷的雨水敲打着铠甲和兵刃,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张家庄侧门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滑开,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只有一道道沉默的黑影鱼贯而出,迅速融入无边的雨幕和夜色。
张远声披着一件防雨的油衣,站在门洞的阴影里,目送着队伍离去。赵武率领的五百主力走在最前,士兵们脚上都缠了草绳以防滑,彼此用绳索相连,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除了压抑的喘息和泥水搅动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别的动静。李信跟在中军,由几名亲卫护卫着,他的文人长衫早已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显得有些狼狈,但腰杆却挺得笔直,努力适应着这迥异于书斋的行军。
胡瞎子的夜不收如同鬼魅,早已散入前方黑暗中,成为大军的眼睛和耳朵。整个队伍像一条沉默的巨蟒,在雨夜的掩护下,向着李家坡的方向悄然蠕动。
雨水模糊了视线,冲刷着足迹,但也带来了刺骨的寒冷和行军的艰难。每一步都可能滑倒,每一处水洼都可能深不见底。然而,这支军队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没有抱怨,没有掉队,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服从和前进的意志。李信跟在队伍中,感受着脚下冰冷黏滑的泥泞,听着周围粗重而克制的呼吸,心中震撼莫名。他读过兵书,知道“其疾如风,其徐如林”的道理,但亲眼见到一支军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依然能保持如此严整的纪律和旺盛的士气,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这绝非仅仅靠严苛军法就能做到的。
张远声走在队伍相对靠前的位置,与赵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稳定剂。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落,他的目光却穿透雨幕,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现代军事知识告诉他,这种天气固然利于隐蔽,但也极易迷失方向和发生意外。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根据胡瞎子传回的情报和自身对地图的记忆,不断微调着行军路线。
“大人,前方三里,便是黑水驿旧道。胡爷传来消息,驿道上有零星敌军巡骑,已被清除。但道路泥泞不堪,大队通行恐速度大减。”一名夜不收如同水鬼般从雨幕中钻出,低声禀报。
“不走驿道。”张远声毫不犹豫,“从左侧的丘陵林地穿过去。告诉赵武,注意保持队形,防备林中埋伏。”
“是!”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队伍偏离了相对好走的旧道,转向更加难行的丘陵林地。树林在一定程度上遮挡了雨水,但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光线也更加昏暗。行军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但安全性却提高了。
李信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树枝不时刮过他的脸颊和衣袍。他看着前方那些在黑暗中依旧保持着基本队形的士兵,看着他们相互扶持,默默前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中涌动。这不是一群为了抢劫或活命而临时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这是一支有着共同目标和信念的队伍。张远声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造出这样一支军队的?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透出一丝微光,雨势也渐渐小了些,变成了蒙蒙细雨。队伍已经成功绕到了李家坡的东南侧,隐藏在了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和高草之后。远处,流寇联军的营寨轮廓在晨曦的微光中隐约可见,灯火稀疏,哨塔上的人影也显得无精打采。连日的内耗和昨日的败绩,显然严重打击了他们的士气。
赵武派出尖兵前出侦察,大队人马则利用地形就地隐蔽,抓紧时间啃食冰冷的干粮,恢复体力。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大战前的死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远声蹲在一处土坡后,用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敌营。他看到了刘希尧部营地那简陋的栅栏和散乱的帐篷,也看到了更远处贺一龙老营相对严整的布局。两营之间,确实存在着一道明显的隔阂地带。
“时机差不多了。”张远声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赵武和李信低声道,“敌军戒备松懈,正是突袭良机。”
赵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妈的,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大人,下令吧!”
李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即将亲眼目睹一场决定性的战斗。
张远声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腥味和雨水气息的冰冷空气,目光锐利如刀。
“传令:全军准备!燧发枪手检查火药,上刺刀!长枪手、刀盾手检查兵器!一刻钟后,以红色信号火箭为号,发起攻击!”
“目标,刘希尧营地东南角!给我撕开一道口子,打进去!”
命令如同无形的波纹,迅速传遍寂静的队伍。士兵们默默放下干粮,检查武器,眼神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决绝。雨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滑落,混合着即将泼洒的热血。
一刻钟,在死寂的等待中,显得无比漫长。当一枚拖着红色尾焰的火箭尖啸着冲破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射向灰蒙蒙的天空时,李家坡战役的序幕,终于拉开!
潜行的毒蛇,亮出了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