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岗方向的闷雷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寂静,这寂静比之前的枪声更让人心焦。张家庄墙头上,所有能抽出身的人都翘首南望,连伤兵营里都有人挣扎着支起身体。李崇文不停踱步,手心全是冷汗。望楼上,张远声依旧平静,但紧握着栏杆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李信则屏息凝神,仿佛要将远处的景象吸纳入眼底。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突然,庄墙上的哨兵发出了尖锐而兴奋的呼哨:“回来了!是我们的人!赵将军回来了!”
瞬间,庄内压抑的紧张被引爆,化作巨大的欢呼声!人们涌向庄门方向,踮着脚尖张望。
只见远处尘土扬起,一支队伍迤逦而来。为首的正是赵武,他骑在一匹缴获的战马上,浑身浴血,甲胄上满是刀箭痕迹,但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亢奋。他身后的士兵们,虽然同样疲惫,却个个挺胸抬头,眼神锐利,押解着长长的俘虏队伍,驱赶着驮满缴获物资的骡马。那面残破却依旧飘扬的“张”字旗,在夕阳的映照下,红得格外耀眼。
“打开庄门!迎接将士凯旋!”张远声的声音透过传令兵,清晰地传遍庄内。
庄门大开,欢呼声如潮水般涌出。赵武一马当先,进入庄门,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迎上来的张远声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大人!幸不辱命!我军于黑松岗设伏,大破敌军先锋两千余人,阵斩其头目‘一阵风’,俘获五百余,缴获兵甲粮草无算!我军……阵亡二十七人,伤六十五人。”
每一个数字报出,都引来周围一阵压抑的吸气声,随即是更大的欢呼!以四百对两千,打出如此交换比,无疑是场辉煌的胜利!
“好!赵将军辛苦了!所有参战将士,记大功!阵亡者厚葬,抚恤加倍!伤员全力救治!”张远声用力扶起赵武,目光扫过那些带着伤、却满脸骄傲的士兵,朗声宣布。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安抚了胜利背后的牺牲带来的悲伤,将气氛推向更高潮。
李信站在张远声身后,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看到的是凯旋的荣耀,但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支军队的气质。没有常见的劫掠后的混乱,没有对俘虏的随意打骂,缴获的物资被有条不紊地登记收缴。胜利的狂欢之下,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纪律性。这绝非一群普通的乡勇或流寇,这是一支……真正的军队雏形。
当晚,总务堂内举行了简单的庆功宴,同时也是军情总结会。气氛热烈,但核心几人却很快冷静下来。
赵武详细汇报了战斗过程,尤其强调了燧发枪齐射的巨大威力:“……三轮齐射,贼兵前锋就垮了!根本冲不到跟前!那些老贼都吓傻了,没见过这么打铳的!”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新武器的信服。
胡瞎子补充了情报:“贺一龙和刘希尧得知先锋被全歼,暴跳如雷,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两家互相指责,贺一龙骂刘希尧的人废物,刘希尧怪贺一龙情报有误。他们的联军,现在就是个笑话。”
形势一片大好,但张远声的眉头却微微皱起:“俘虏中,可有什么特别发现?”
胡瞎子想了想,道:“有个情况。打扫战场时,在一个穿着不错的头目尸体上,发现了这个。”他递过来一块木质的腰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闯”字。
“闯?”李信目光一凝,失声道,“可是‘闯将’李自成部下?”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李自成这个名字,如今在流寇中声名鹊起,其部众以悍勇着称,远非贺一龙、刘希尧这等流寇可比。
张远声摩挲着腰牌,沉声道:“看来,河南的乱局,已经让一些大鳄开始将目光投向关中了。贺一龙、刘希尧背后,未必没有更大的影子。”
喜悦的气氛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击败贺、刘联军,可能只是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却引来了更可怕的潜在敌人。
李信看向张远声,语气凝重:“张团练,若真是闯营的人掺和进来,局势将截然不同。李闯王用兵,绝非贺、刘之辈可比。”
张远声将腰牌放在桌上,目光扫过众人:“所以,我们更不能耽搁。必须趁贺、刘联军内乱,一举将其击溃,彻底解决近患!然后,才能腾出手来,应对可能来自东面的更大风浪。”
他看向赵武和李崇文:“休整一夜,明日凌晨,依计行事。我们要主动出击,目标——李家坡,端掉贺一龙的老营!”
主动出击,攻打数倍于己的敌军老营!这个大胆的计划,让刚刚经历胜利的众人,心再次提了起来。但这一次,没有人提出异议。连续的胜利,尤其是黑松岗之战,已经建立起了他们对张远声决策的绝对信心。
捷报之后,是更深的谋划和更大的冒险。乱世之中,安逸永远是短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