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从玉匣缝隙中缓缓溢出,像一缕被唤醒的呼吸。路明站在案前,指尖悬停在匣盖上方,没有立刻开启。他知道,这一道光意味着什么——三处灵碑皆已回应,声音终于穿过了百年的沉默。
他轻轻掀开匣盖。一道淡青色符文腾空而起,在空中铺展成行行文字。那是散修联盟推举出的七条建言,字迹凌乱却有力,大多围绕“资源准入”的细化:藏经阁分级开放、灵脉轮值共用、炼器材料统配登记。没有激烈清算,也没有虚妄空谈,全是能落地的规矩。
路明取出竹简与玉牌并列于案,将三方诉求逐一对照。百姓所求不过田有水、屋有瓦;妖族长老反复强调“席位不可代议”;散修则紧盯修行资源的透明分配。三者看似各行其道,实则都指向同一个根结——旧秩序下,大多数人从未真正拥有过选择的权利。
他转身取来一方空白玉册,册面未刻一字,通体如初雪般洁净。朱砂笔落纸的刹那,墨迹未晕,反似渗入玉质深处。
“洪荒重建,非复旧轨,当立新规。”他一笔一划写下开篇之语,随后分列三项:
“田亩安民,以稳人族根基。凡战后流徙者,依户籍还田,三年免税,官府供种引水。”
“席位共设,以正万妖权柄。各族推举一名言官,参与议事,决议须过半数方得施行。”
“资源准入,以通散修之路。灵脉、典籍、丹炉,依修为与贡献分级开放,录事司定期公示。”
每写一条,他便停顿片刻,仿佛在确认这字句能否经得起千人诘问。写完最后一笔,整册玉简泛起微光,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认可。
但这还不够。
他闭目凝神,神识回溯百日以来所见。北地旱土裂如蛛网,孩童蹲在干涸的渠边用手指抠泥;南岭残林中,一头老狐背着断角幼崽跋涉百里,只为寻一处不受驱逐的栖身之所;西漠荒谷里,三个散修围坐在破损的阵盘旁,轮流注入灵力维持最后一丝温热,怕的是夜里寒气侵体,再醒不来。
这些画面在他心中凝成一片山河轮廓。他睁开眼,提笔在玉册中央绘制总图。灵力为墨,神识为尺,勾勒出疆域走势。黄土色圈定农耕重地,赤纹标出妖族聚居带,青线贯穿灵脉共享通道。图侧加注:“三年之内,田有主,居有席,行有资。十年之后,民安其业,族守其约,修得其途。”
图成之时,玉册自行浮起半寸,光华流转不息。
接下来是《初议章程》的副册。他将七条规则重新誊录,字字严谨,不容歧义。第一条仍是“一言毕,他方才应”,这是底线。若连话都说不完,何谈共议?第六条禁止兵刃入会场,也是硬规。过往多少议事,都是强者一掌拍碎桌案,弱者噤声退场。这一次,必须不同。
两册并置案上,主册为纲,副册为矩。
他取出三枚玉符,分别对应三方召集令的回执。人类边陲的玉符上留有一枚指印,是村老按下的血印;妖族那枚附着一缕银白兽毛,来自长老亲传;散修的符箓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层层叠叠,几乎盖不住底下的字。他将三物轻轻放入主册夹层,合拢封面。
此时天光微亮,破庙屋顶的缺口透下一线晨曦,正好落在玉册封口处。他伸手按住胸口,指尖微颤,随即咬破指尖,挤出一滴精血。血珠滚落,在空中分成三份,分别融入主册封印、副册封印与总册枢纽。
这不是契约,也不是控制。是誓。
若他日后背离此约,天地可鉴,心血可焚。
玉册封印完成后,他双手捧册,缓步走向主殿高台。台基早已残破,石阶断裂,但他一步步走得平稳。将玉册置于台心凹槽,灵力催动阵枢。一道光柱自地底升起,直贯穹顶,映得整座废殿通明。
光影之中,玉册悬浮半空,蓝图文字逐一浮现,环绕四周。山河图展开,三色标注清晰可见,每一条规则都化作符文流转,如同星辰排列有序。
他立于台前,未曾后退半步。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独坐静室、反复涂改墨迹的决策者。他是第一个把规则摆上台面的人。无论将来有多少阻力,至少此刻,方向已经确立。
风从破窗吹入,拂动他衣角。远处传来一声鸟鸣,清越短促。
他抬起右手,准备下达第一道通告。
手刚抬至肩高,殿外一道灵光疾射而来,撞在护殿残阵上,爆出刺目火花。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接连闪现,全都来自北方边境方向。
他未动,目光仍锁在悬浮玉册上。
但左手已悄然按住腰间剑柄。
剑未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