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煞荒原边缘,地势开始沉降,逐渐融入一片终年笼罩在灰紫色瘴疠之下的潮湿盆地——腐毒沼泽。这里是阴鬼门的传统势力范围,与荒原的贫瘠狂野不同,此地弥漫着更为阴柔、诡谲的气息。
阴鬼门山门,并非建于地上,而是深藏于沼泽之下,一片巨大无比的、被掏空了的远古沉船墓穴之中。无数腐朽的巨木船骸层层叠叠,构成了错综复杂的通道与殿宇,青黑色的苔藓与发出幽蓝磷光的菌类遍布各处,空气中混合着尸腐、水腥与某种迷幻毒瘴的味道,吸之令人神魂恍惚。
此时,在墓穴最深处,一间以巨大妖兽颅骨为穹顶、墙壁镶嵌着无数痛苦人面浮雕的密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胶质。
阴鬼门门主——鬼母(元婴初期),正端坐在一张由扭曲人骨编织而成的宽大座椅上。她身着宽大的暗紫色绣有百鬼夜行图的袍服,面容隐藏在层层叠叠的黑色纱幔之后,唯有一双干枯如鸡爪、留着长长漆黑指甲的手,暴露在外,轻轻敲击着骨椅扶手,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哒、哒声。
她的下首,分两列站着阴鬼门的核心高层。左侧是以副门主“幽魂叟”(金丹巅峰)为首的几位长老,右侧则是以执法长老“毒蛊仙姑”(金丹后期)为首的几位实权执事。人人面色阴沉,周身鬼气森森。
密室中央,一面由浑浊黑水构成的法镜悬浮半空,镜中正清晰地回放着数日前,黑煞荒原上空那遮天魔云碾压煞魔宗的恐怖景象——虽然只是远观窥探到的片段,但那摧枯拉朽般破阵、以及最后那柄魔幡吞噬元婴的可怕画面,依旧让在场所有鬼道高手感到通体冰寒。
“…………便是如此。”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正是侥幸从煞魔宗逃出、历经艰辛才潜入腐毒沼泽的阴煞道人。他此刻形容狼狈,气息萎靡,跪在法镜之前,将所见所闻详细禀报,尤其是重点描述了叶无忌那深不可测、蕴含死寂与杀戮的恐怖实力,以及千尸噬魂幡的凶威。
“……那魔头叶无忌,已然一统荒原,组建万魔殿,其下一个目标,直言便是我们阴鬼门!”阴煞道人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求鬼母前辈看在往日与家师的一点情分上,早做决断,为我煞魔宗报仇雪恨啊!”
法镜画面消散,密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鬼母那哒、哒的指甲敲击声,如同催命的更漏。
良久,纱幔后传来一个沙哑、冰冷,仿佛两块骨头摩擦般的声音:“一击抽婴,吞噬煞魔……化神修为,疑似掌控某种极高阶的死亡法则……还有那杆能吞噬元婴的凶幡……嘿嘿,好,好一个万魔殿主,好一个叶无忌!”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门主,”幽魂叟上前一步,他身形佝偻,仿佛随时会被宽大的黑袍吞没,声音如同夜枭,“此魔凶威滔天,势不可挡,硬撼恐非良策。是否……暂避锋芒?我阴鬼门遁术与毒瘴大阵独步天下,若封闭山门,隐匿于沼泽深处,或许……”
“避?”鬼母猛地打断他,敲击声戛然而止,“往哪里避?他已放话要兵发阴鬼门,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此等魔头,心性狠辣,睚眦必报,既已视我等为猎物,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躲藏,只会让他更肆无忌惮地摧毁沼泽一切,将我们逼出来!”
“那门主之意是……”毒蛊仙姑开口,她声音柔媚,却带着毒蛇般的湿滑寒意。她手中把玩着一条通体碧绿、头生独角的细小蛊蛇。
“联手。”鬼母吐出两个字,干枯的手指猛地攥紧,“单凭我阴鬼门,确实难挡其锋。但若加上‘五毒教’和‘百骸山’呢?”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
五毒教,盘踞在腐毒沼泽另一侧的五毒岭,擅长驱使天下奇毒、炼制毒傀,教主“天蜈真人”亦是元婴初期老怪,与阴鬼门素有摩擦,但也时有合作。
百骸山,则位于沼泽深处一片乱葬古地,宗主“骸骨真君”据传乃是一具古尸通灵,修为深不可测,麾下僵尸大军无穷无尽,行事更为诡秘,极少与外界往来。
这三家若是联手,实力确实能暴涨数倍,足以与化神修士周旋一番!
“可是……天蜈真人和骸骨真君,岂会轻易……”幽魂叟迟疑道。
“他们会同意的。”鬼母冷笑一声,“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们不懂?那叶无忌一统荒原,下一个就是沼泽。灭了我阴鬼门,难道会放过他们?此魔所修功法霸道无比,明显是要吞噬一切壮大己身,这腐毒沼泽,就是他嘴边的一块肥肉!”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阴沉:“更何况,那魔头手中那杆能吞噬元婴的魔幡,你们不觉得……与古籍中记载的、那件传说中的邪器很像吗?还有他掌控的那种死亡法则……若是将其消息稍加‘润色’,透露给那两位,不怕他们不动心。”
密室中众人眼神闪烁,瞬间明白了鬼母的意图。祸水东引,利益捆绑!
“幽魂叟。”
“属下在。”
“你亲自持我鬼母令,前往五毒岭见天蜈真人,就说……万魔殿主叶无忌,已得上古魔器‘万魂幡’(夸大其词),欲血祭整个沼泽亿万生灵以炼魔功,其麾下更有无数鬼兵魔修,下一个就是他五毒教。告知他,若愿联手,事成之后,荒原三宗资源,我阴鬼门只取三成,其余七成与他共分,并可共享那魔头身上的‘死亡法则’之秘。”
“毒蛊仙姑。”
“属下在。”妖艳女子微微躬身。
“你带上一对‘同心蛊’,去百骸山见骸骨真君。就说……发现一具完美的‘尸帝’胚子(指叶无忌的魔躯),其肉身蕴含无限生机与死气,乃炼制身外化身或本命尸神的无上宝材。我阴鬼门愿助他取得此胚子,只求共抗强敌,保全宗门。”
“阴煞。”鬼母最后看向跪地的道人。
“晚辈在!”
“你熟悉荒原情况,潜伏回去,密切关注万魔殿动向,尤其是那叶无忌的修炼状态及其麾下势力分布,若有异动,立刻通过这枚‘子母传讯骨’回报。”一枚惨白的、刻有细小符文的骨片飞落到阴煞面前。
“晚辈遵命!定不负前辈所托!”阴煞道人紧紧握住骨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都去吧,动作要快。那魔头,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鬼母挥了挥手,身影在纱幔后似乎变得更加幽深。
众人领命,匆匆离去。
密室重归寂静,只剩下鬼母一人。纱幔无风自动,她干枯的手指再次抬起,轻轻点向虚空。
嗡……
一幅更加古老、残破的卷轴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卷轴之上,并非文字,而是一些模糊的、扭曲的、仿佛用干涸血液绘制的图案,隐约可见一尊破碎的帝影、一柄断裂的巨斧、以及一片无尽的幽冥……
“帝陨之秘……黄泉之痕……养魂珠现……”她低声呢喃,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贪婪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叶无忌……你究竟得到了多少?这场猎杀,谁才是真正的猎物,还未可知呢……”
与此同时,黑煞荒原,万魔殿临时堡垒深处。
密室之内,叶无忌周身气息吞吐不定,左眼之中暗金戟影与右眼漆黑死寂交替闪烁,膝上的弑帝戟发出轻微的嗡鸣,与他体内的杀戮法则碎片共鸣。
就在他全力炼化之际,腰间养魂珠的光芒忽然不规则地闪烁了几下,珠体内那些痛苦挣扎的面孔似乎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一股极其微弱、却被放大无数倍的怨念与恶意,悄然溢出,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缠绕上他的心神。
那是来自阴煞道人内心深处、对叶无忌的极致仇恨与背叛之念,通过其随身携带的、源自阴鬼门的令牌,竟被灵性大增、对魂念极度敏感的养魂珠隐约捕捉并放大了一丝!
叶无忌猛地睁开双眼,魔瞳之中寒光一闪。
“蝼蚁之怨,也敢扰我清修?”
他冷哼一声,寂灭帝意微微流转,瞬间将那丝外来怨念碾碎成虚无。
但他并未立刻再次入定,而是微微蹙眉。方才那一瞬间,他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遥远、却充满阴谋气息的微弱魂力波动,方向……似乎指向腐毒沼泽。
“看来,有些虫子,总是不甘寂寞。”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残忍的弧度。
“也好,省得本座一个个去找了。”
他重新闭上双眼,更加疯狂地吞噬起周围的煞气与魂石,加速炼化。魔心之中,杀意已如实质般凝聚。
风暴将至,而猎人与猎物的角色,或许在最初的一刻,便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