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褪去了六年前的青涩稚嫩，面容长开了，出落得清丽绝俗，甚至可以说……惊艳。
但那双眼眸，依旧清澈明亮，如同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
还有她右眼下方那一点小小的、熟悉的泪痣……无一不在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记忆，撕扯着他尘封六年的心扉！
她没死？
她竟然……没死！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翻涌而上的狂喜与刺痛，如同滔天巨浪，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僵立在原地，一时之间，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以为早已湮灭在时光与灰烬中的脸。
姚浅凝将惊魂未定的孩子交还给那位千恩万谢、几乎要跪地叩首的妇人。
“举手之劳，快带孩子去换身干爽衣服，莫着凉了。”
她声音平和，带着些许浸水后的微哑。
她摆了摆手，不欲多留。
春日湖水寒意未消，湿衣贴在身上着实不好受，她需得快些回去更衣。
等等……
方才救人时，她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那道墨蓝色的身影。
如此大的动静，他定然注意到了。
这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无法被质疑的“偶遇”契机吗？
心念电转间，姚浅凝做出了决定。
她状似无意地转身，目光仿佛自然而然地，循着某种感应，越过周遭嘈杂的人群，精准地投向了僵立在柳树下的萧景瑄。
她的视线与他死死盯着的目光，在空中骤然相遇。
姚浅凝清晰地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
那不是对一个陌生救人者的赞许或好奇，而是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甚至……带着某种被撕裂的痛楚。
他脸色煞白，薄唇紧抿，那双总是沉郁的凤眸此刻竟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剧烈情绪。
他怎么会是这个表情？
依照常理，他应该认为她已经死了六年。
即便觉得相似，也顶多是惊疑不定。
可他现在这副模样……分明是认出了她，而且反应远超寻常。
难道他……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如果他对她存有远超她预估的在意，那么原本设想的、循序渐进唤起记忆的方案，就显得过于温吞了。
机会稍纵即逝，必须下猛药！
策略要变！
只见她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属于“陌生人”的困惑神色维持了一瞬，随即，她像是终于从遥远的回忆里，艰难地辨认出了眼前之人。
她伸出手指，带着几分不确定，直直地指向僵立原地的萧景瑄，当着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大声喊道。
“萧景瑄！”
姚浅凝呼喊的声音，将他从巨大的震惊与恍惚中猛然震醒。
真的是她！
她没死！
那万安宫墙角冰冷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那场将一切焚烧殆尽的大火又是为何？
这六年，她去了哪里？
为何此刻又出现在这里？
是阴谋？是算计？还是……
无数的疑问瞬间充斥脑海，让他的脸色在煞白与因情绪激动而泛起的薄红之间变幻。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
他甚至能感觉到身边李清婉投来的、带着惊愕与探究的目光，以及周围人群因为那一声直呼亲王名讳的呼喊而起的细微骚动。
但他顾不上了。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姚浅凝身上，仿佛要将她从外到里彻底看穿。
那双沉郁了六年的凤眸，此刻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复杂得令人心惊。
他几乎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向前猛地踏出了一步。
他张了张嘴，想质问，想怒吼，想确认，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着无尽波澜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唤。
“……姚、浅、凝？”
他反应如此剧烈，那句带着颤抖的低唤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想。
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比她预想的要重。
但这还不够，她需要知道这份“在意”的边界和深度。
于是，姚浅凝脸上绽开了一个毫无阴霾、甚至带着几分旧友重逢般纯粹惊喜的灿烂笑容。
她无视了他周身那瞬间紧绷、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也忽略了他身后那位李小姐骤然僵住的脸色，以及周围人群因她直呼亲王名讳和此刻大胆举动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几步小跑到了他的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拂动。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萧景瑄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的瞬间，她自然而然地抬起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颊。
“你怎么在这里？”
她仰着头，笑靥如花，语气里满是熟稔。
“变了呢～”
“还好我记得你母亲的样子，不然都认不出来。”
那轻轻一戳，瞬间击穿了萧景瑄周身凝聚的震惊、狂怒与混乱，让他整个人猛地一颤。
那双死死锁住她的凤眸，瞳孔难以自制地收缩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毫无防备的笑容，感受到她指尖残留的湖水凉意，甚至能数清她因笑意而弯起的睫毛上，将落未落的小小水珠。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在“死”了六年后，如此突然地出现！
她怎么敢用这样……这样熟稔又亲昵的姿态触碰他！
她怎么敢提起他的母亲！
无数的质问和汹涌的情绪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应该立刻挥开她的手，应该厉声质问，应该将她立刻扣押起来，彻查这六年的一切！
可是……
一种巨大的、近乎荒谬的无力感，混合着失而复得的尖锐刺痛，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贪恋，攫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立刻对她采取任何强硬的措施。
那声已经到了嘴边的厉喝，最终化作了一声极低、极沉、带着难以置信的沙哑，几乎是磨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你……”
他顿住了，仿佛不知该如何继续。
质问？叙旧？还是……
最终，他只是猛地抬手，用力地攥住了她那只刚刚戳过他脸颊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姚浅凝微微蹙了下眉。
“你……”
“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