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玹的身体每况愈下,即便穆琯玉倾尽所有购买名贵药材,也不过是徒劳。
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最后的挣扎。
可她无法放弃。
“明日就是除夕了。”
姚浅凝一早就在厨房忙碌着,案板上摆满了各色食材。
“除夕?”
寒无咎倚在门框边,望着她灵动的身影,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姚浅凝头也不抬地揉着面团。
“你从没过过除夕吗?过了除夕就是新的一年了。”
“在我们那儿,过了春节才算新年,大家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看春晚……”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近几年的春晚越来越没意思了,大概是我长大了吧。”
面对寒无咎,姚浅凝就像对着一个树洞倾诉。
反正他听不懂,偶尔回应几个字,说什么都一样。
索性她就随心所欲地聊起来。
“这是?”
寒无咎指着她手中正在捏的面皮。
”饺子。”
“琯琯说这叫‘包角子,更岁交子’,寓意辞旧迎新,来年会更好。\"
经过这一个月的朝夕相处,她已经能读懂寒无咎简短的问话。
也摸清了他的生活习惯:天不亮就起来练武,吃饭时总是先吃一小口,然后在大口吃,洗完澡总是不擦干头发......
于是她像个贴心的管家,每天早起为他准备早餐,帮他擦干湿发,看他练武时也跟着比划。
可那匕首挥出的剑气,她怎么也学不会。
更让她沮丧的是,无论她如何用心,那该死的好感度始终不见增长。
白天看似平静美好的生活,总会被夜里被褥下压抑的咳嗽声打破。
那声音总让她想起琯琯眉间化不开的忧愁。
“阿咎,你说雪玹能和我们一起去江南吗?”
姚浅凝突然认真地问。
寒无咎陷入沉思,却给不出答案。
他只能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
溪边,穆琯玉推着轮椅缓缓前行。
“师傅,过了年我们就启程去江南吧。”
“……好。”
穆琯玉固定好轮椅,蹲在雪玹面前。
望着那双如毛玻璃般浑浊的眼睛,她像往常一样将头枕在他的膝上。
“我没……咳咳……去过江南……”
雪玹手中的白绢已被鲜血浸透。
“江南有烟雨楼台,青瓦白墙,小桥流水……”
穆琯玉强忍哽咽。
“还有我最爱的桃花,等到了那儿,我们就开间酒楼。浅浅做菜,师傅弹琵琶,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她越说越激动。
“等有了名气,我们就开间琵琶舫,到时候慕名而来的客人,肯定能排满整条街……”
雪玹轻抚着她的发丝,溃烂的面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可那狰狞的伤痕,掩不住他眉宇间的温润。
“咳咳……多好啊……”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太阳西沉,最后一缕余晖从窗棂间溜走。
姚浅凝站在灶台前,将包好的饺子一个个下入沸水中。
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饺子沉入锅底。
她握着木勺,无意识地搅动水面,看着浮起的白沫出神。
那些沉下去的饺子,终究会浮上来。
就像她和琯琯初来这个世界时,熬过了刑讯逼供,挺过了冷宫岁月,最终都浮出了水面。
饺子渐渐浮起,有几个圆鼓鼓的挺着肚子,让她想起萧景澄的天真可爱,萧景琰的傲娇别扭,萧景瑄的贪吃模样,柳无痕的轻佻风流,苏清荷的温柔体贴,还有寒无咎那永远冷峻的面容。
可是有些人,会永远沉在最深处。
“啪”的一声脆响,一个饺子破了皮,韭菜肉馅在沸水中散开。
姚浅凝的手顿住了,这让她想起雪玹。
那个为音乐而生的人,用琵琶音温暖着每个人的灵魂。
漏馅的饺子渐渐煮烂,汤水变得浑浊。
她猛地盖上锅盖,蒸汽扑在脸上,又热又潮,像极了此刻翻涌的心绪。
厅堂里,穆琯玉呆坐着,空洞的目光望向夜空。
远处烟花绽放的光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却照不进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
因为雪玹看不见,他们特意没有准备烟花。
这个决定,如今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寒无咎接过饺子,先是咬了一小口,然后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
姚浅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端起一碗饺子走向雪玹的房间。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不算难闻,却也不好闻。
“雪玹……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她轻声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雪玹竟半坐起身,面色反常地红润,接碗的手也不再颤抖。
就在姚浅凝疑惑之际,他突然开口。
“浅浅,能拜托你几件事吗?”
那双发白的眼睛努力寻找着她的方向。
“啊……好……”
她握住雪玹冰冷的手,心头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悲伤,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即将消逝。
“琯玉她总爱逞强,受了委屈也只会往肚子里咽。”
雪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最在意的就是你,以后……多包容她一些。”
“多关心她一些。”
姚浅凝死死咬住嘴唇。
她明白这是什么。
回光返照,命运最后的嘲弄。
“我不要!”
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自己去照顾她啊!”
雪玹冰凉的手指轻轻回握,嘴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
“拜托了……”
姚浅凝的喉咙发紧,她用力点头,又猛然意识到这个动作对失明的雪玹毫无意义。
一滴滚烫的泪水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慌忙用袖子擦去,生怕被察觉。
“好……”
雪玹费力的吃了一口饺子。
那一小口饺子他咀嚼了很久很久,仿佛在品味整个人生的滋味。
“浅浅的……厨艺……”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无人能及……”
这句话还未说完,瓷碗突然从他手里滑落。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开,饺子滚落一地。
姚浅凝瞪大眼睛,看着雪玹的手缓缓垂下。
她双腿发软,踉跄着冲出门,撞进寒无咎怀里,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月光下,穆琯玉机械地吞咽着饺子,一个接一个,仿佛这样就能填补胸口那个被生生剜去的空洞。
新年的钟声在远方响起,而雪玹的生命永远停在了旧岁的最后一刻。
他的琵琶声,他的温柔,他未说完的牵挂,都随着那碗打翻的饺子。
永远凝固在了这个没有烟花的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