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越近,宫中的年节味儿便越发浓厚,各宫都在忙着洒扫、装饰、准备新衣和赏赐。
柳弈辰称病静养,朝堂上似乎并无太大变化,政务由右丞相协同处理,运转如常。
只是以往许多必经柳相过目或给出决断意见的事务,如今直接呈报御前。
陛下对几位原本不甚起眼的官员似乎多了几分垂询,而柳府门前,也比往日冷清了不少。
这种冷清,在年节下显得尤为明显。往年前来柳府送礼拜年的车马能排出去半条街。
今年却门庭寥落,只有几位姻亲故旧和门下学生依旧走动,且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这日,郗砚凛正在批阅年节前最后的几份紧要奏疏,张德海悄步进来:
“陛下,柳相命人递了话进来,道是病体稍愈。
感念陛下天恩,无以为报,唯有将家中珍藏的前朝大儒注释的《十三经》孤本一套。
献与陛下,或可供太子殿下研读。另……附了一份手书,并非奏折,说是……一点私心感悟。”
张德海将一套显然年代久远却保存极好的线装书和一份素笺呈上。
书是难得的善本,价值连城。
郗砚凛看完,将手书搁在一旁,对张德海道:“书送去东宫,告诉太子,好生研读。
再,从库里挑两株上好的五十年老山参,并新进的那方紫玉螭龙镇纸,送去柳相府中。
告诉他,朕盼他安心休养,早日康健。”
张德海领命而去。蔺景然端着一碟刚炸好的、金灿灿的煎蛋年糕进来,见状笑道:
“陛下今年赏人的单子可拟好了?臣妾瞧着各宫都眼巴巴等着呢。”
郗砚凛接过她递来的筷子,夹起一块热腾腾的年糕,表皮酥脆,内里软糯:
“依旧例便是。你明曦宫若短缺什么,自己派人去内务府支取。”
蔺景然在他对面坐下,也拈了一块小口吃着:“臣妾可不缺什么,就是想着,今年是不是给阿瑞宫里那些小太监小宫女多赏一份?
那孩子近日迷上了堆雪人,没少折腾他们陪着他满院子滚雪球,个个手脚都冻红了。”
郗砚凛道:“依你。”
“还有大公主,前几日瞧见阿瑞玩的一个布老虎,喜欢得紧,臣妾想着不如让绣坊照样再做一个,年下送去给她当玩意儿?”
“可。”
“德妃姐姐似乎颇爱插瓶的那几株绿萼梅,今年暖房里的开得尤其好,不如也送些去?”
“嗯。”
他答得简洁,却无一不准。蔺景然说着这些琐碎家常,眉眼柔和。
她并非执掌宫权的皇后,虽然佛系,却自有一套润物细无声的处世之道,各宫各人的细微处都顾及到了,于细微处维系着某种平衡与和睦。
郗砚凛玩着她的手指,偶尔抬眼看看她。她今日穿了件海棠红的宫装,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衬得肌肤胜雪。
蔺景然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陛下瞧着什么?可是沾了糖粉?”
郗砚凛亲亲她的小脸,低笑道:“无事。今年除夕守岁,让阿瑞晚些睡也无妨。”
蔺景然戏谑道:“陛下金口玉言,可不许反悔,回头他闹起来,臣妾可只管把陛下推出去。”
郗砚凛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
年关过去,柳弈辰依旧称病静养,朝堂格局却已在无声中完成了微妙的调整。
几位原本依附于柳相的中层官员或因“年迈”、或因“另有任用”被调离要职,空出的位置迅速被郗砚凛一手提拔的实干之臣填补。
这日午后,郗砚凛在思政殿翻阅吏部呈报的年终考功记录,张德海捧着厚厚一叠礼单回票进来,皆是各府对宫中年赏的回礼谢恩。
郗砚凛并未细看,只随口问:“柳府回了什么?”
张德海忙抽出一份素雅礼单,回道:“柳相回了一套善本《资治通鉴补注》,并几样雅致的文房用具。
附了谢恩帖,字迹仍显虚弱,言辞极尽恭谨感恩……
送东西来的老管家还私下磕了头,说相爷如今每日只在书房读书静养,时常教导儿孙谨守本分,感恩圣心。”
郗砚凛闻言,温声道:“从库里再拨两篓银丝炭给柳府,他病中畏寒,用得上。”
“是。”张德海应下,心知这是陛下对柳相如今安分守己姿态的默许与安抚。
处理完这些琐务,郗砚凛起身,信步往明曦宫走去。
殿内暖融如春,蔺景然拿着本花样子册子,与春桃商量着开春后给阿瑞裁几件什么式样的春衫。
阿瑞则趴在一旁的地毯上,摆弄着年前郗砚凛赏他的那套小巧的青铜车马模型,嘴里嘀嘀咕咕地给自己编着故事。
见郗砚凛来了,阿瑞弯了弯眸子:“父父!看!马儿拉着车跑得快!”
郗砚凛弯腰将阿瑞抱起,掂了掂:“重了些。”
蔺景然放下册子,笑道:“可不是,过年这些时日,光惦记着吃,都快成个小汤圆了。”
她起身替他解下大氅,递给宫人:“陛下今日不忙?”
“嗯。”郗砚凛应了一声,抱着阿瑞在窗边榻上坐下,看着儿子兴致勃勃地演示车马如何“奔驰”。
蔺景然沏了杯热茶递过来,顺势坐在一旁,拿起绷子继续绣一方未完工的帕子。
郗砚凛喝着茶,淡淡道:
“开春后,朕打算去东都巡幸一番。”
蔺景然挑眉:“哦,是吗?陛下要出巡?何时动身?去多久?”
“朕约莫约莫下月中去巡查漕运春耕,快则一月,慢则两月便回。”
“东都春来早,但倒春寒也厉害,厚薄的衣裳都得备齐了。
陛下可得管着些嘴,别又像上次南巡似的,贪吃地方上的新鲜河豚,回来闹肚子。”
郗砚凛瞥她一眼:“朕何时闹过肚子?”
蔺景然但笑不语,那眼神分明在说“您自己心里清楚”。
阿瑞听不懂这些,仰起小脸好奇地问:“父父要去坐大船吗?能带阿瑞一起去吗?”
郗砚凛摸了摸他的头:“此次不行。你留在宫里,好生进学,替父父陪着你母妃。”
阿瑞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嘟囔着“儿臣也想坐大船”,不过他也没再纠缠,很快又被手里的车马模型吸引了注意力。
又坐了片刻,郗砚凛放下茶盏,起身道:“朕去趟皇后处,商议一下宫中事宜。朕不在时,宫中若有棘手事务,可去寻皇后商议。”
蔺景然嗔他一眼:“臣妾记下了。陛下放心。”
郗砚凛这才迈步离去。她转身回殿,对正试图把马车轮子拆下来的阿瑞道:“别玩了,去临两页字。不然你父父回来考较,又要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