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郗砚凛处理完手头几件紧急政务,心下松快,便信步往御花园走去。
远远便瞧见蔺景然指挥着几个小太监宫女采摘那些开得最饱满的菊花,说是要制菊花茶、酿菊花酒,还要做菊花枕。
阿瑞手里举着一朵比他脸还大的金菊,像个小小的监工跟在蔺景然身边跑来跑去,笑得见牙不见眼。
闲王郗砚策也混在其中。这位平日能躺着绝不坐着的王爷,竟也拿着把精巧的小银剪,有模有样地挑选着花朵。
时不时就去招惹一下蔺景然带来的那只肥猫,或是试图把菊花簪到小阿瑞的发髻上,惹得阿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直笑。
郗砚策瞧见郗砚凛便丢下剪子,笑嘻嘻地迎上来,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皇兄也来赏菊?臣弟帮嫂嫂摘花呢,体验民生,体察民情!”
蔺景然转过身,脸颊被秋阳晒得微红,笑容却比满园菊花还灿烂几分:“陛下快来瞧瞧,今年这杭白菊开得极好,香气也足。”
阿瑞举着大菊花朝郗砚凛跑过来:“父父!看!儿臣摘的!”
郗砚凛伸手接住阿瑞,他顺手从蔺景然篮子里拈起一朵菊花,花瓣洁净柔软,香气清冽。
“嗯,是不错。阿策今日倒勤快。”
郗砚策撇撇嘴:“皇兄,臣弟一向心系皇兄,关爱嫂侄,只是平日深藏不露罢了!”
蔺景然噗嗤笑出声:“王爷方才还说要摘了最美的菊花,去献给隔壁柳丞相家的小博识,赔他弹弓的礼呢。”
郗砚策脸一垮,嘟囔道:“那小魔头……昨日又拿新弹弓瞄臣弟院里的锦鲤!皇兄,您可得管管……”
郗砚凛懒得理他这官司,只对蔺景然道:“摘这些便够了。朕让人煮了锅子,一会儿便在亭子里用些。”
菊花锅子是用鸡汤做底,涮煮各色鲜蔬薄肉,最后撒上新鲜菊花瓣,清鲜甘美,最是应景。
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四人围坐,郗砚策吃得最为欢快,嘴上还不忘抱怨柳小公子的“恶行”。
阿瑞小口小口吃着嫩滑的鸡片和浸满汤汁的时蔬,小胳膊小腿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啊晃的。
蔺景然替郗砚凛布菜,偶尔与郗砚策斗两句嘴,眉眼间俱是轻松笑意。
膳后,郗砚策摸着肚子懒洋洋告退,说是要回去抚慰被小魔头惊吓的心灵。
乳母也带着吃饱喝足开始打瞌睡的阿瑞回去午歇。
蔺景然捧着杯清口的菊花茶,望着远处如霞的菊海轻声道:“风波总算过去了。”
郗砚凛嗯了一声,知她指的是柳弈明之事。他侧目看她:“你似乎从不担心。”
蔺景然转回头,眼中含着浅淡的笑意:“臣妾有何可担心?
陛下是明君,柳相是贤臣,魑魅魍魉之徒,终究见不得光。
臣妾只管守着阿瑞,吃好喝好,偶尔……逗陛下开怀一笑,便是本分。”
他伸手,将她被风吹落颊边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指尖无意间触到她温热的耳垂。
蔺景然微微一怔,抬眼看他,随即弯起唇角,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他唇边:“陛下尝尝?清清淡淡的,正好解腻。”
郗砚凛喝了一口,茶水温热,带着菊花的清苦与回甘。
“尚可。”他道。
秋风拂过,满园菊花摇曳生姿,暗香浮动。
宫道尽头,皇后扶着宫女的手缓缓走过,她远远望见亭中景象,微微一笑,并未上前打扰,悄然转向另一条小径。
次日,郗砚凛批阅奏折间歇,见她倚在窗边,指尖绕着画笔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出神,面上带着几分罕见的愁绪。
“又在琢磨什么?”郗砚凛搁下笔,揉了揉手腕。
蔺景然回过神,叹了口气,将那画纸拿起递过来:“陛下您瞧,这秋色总觉差了些意思。
臣妾想画一幅金秋献瑞图给阿瑞挂在他的小书房。
可这金黄之色不是过于俗艳便是显得单薄,总不如真菊那般鲜活灵透。”
画纸上秋菊灿烂,云霞舒卷,构图意境皆是上乘,唯独那主打的金色确实如她所言少了层次与灵气。
郗砚凛看了看画,又瞧了瞧她微蹙的眉尖,道:“宫中画师所用颜料皆是上品,你若觉得不佳,朕让内务府再寻些好的来。”
蔺景然摇头:“不是颜料不好,是少了点……天然之趣。
匠气重了。陛下,臣妾听闻西山枫叶正红,层林尽染,那颜色才是真正老天爷赏的。
还有南苑那几棵百年银杏,落了一地金黄,阳光一照,跟铺了金子似的。
若是能取那枫红、银杏之天然色泽入画,必定不同。”
“陛下,您近日操劳,也该松快松快。不如……不如咱们去西山赏枫吧?
就明日?臣妾保证,就去取个景,画完就回,绝不耽误政事!”
她举起三根手指,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郗砚凛挑眉:“就为作画?”
蔺景然点头,神情恳切无比:“自然,臣妾一片丹心,皆为艺术。”
那模样,倒真像个为追求至高艺术境界而心痒难耐的大师。
郗砚凛岂会不知她那点小心思,分明是宫里待久了,想出去透透气,还找了个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本欲拒绝,秋狝将近,政务繁多,但看着她那满是期待、生怕他不答应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西山路远,一日来回太过仓促。”他淡淡道。
蔺景然眼神瞬间黯下去,嘴角也耷拉下来,整个人蔫蔫的。
郗砚凛叹息,捏捏她耳朵:“南苑近些,银杏也确实到了时候。准你去半日,多带侍卫宫人,不得擅自行动,申时必回。”
“谢陛下!陛下最好了!”她抓住他的手晃了晃。“臣妾这就去准备画具!”
看着她雀跃而去的背影,郗砚凛摇了摇头,眉眼含笑,心情极好。
次日晌午过后,车驾便准备停当。
蔺景然兴致极高,不仅带画具,还备了不少点心茶水,仿佛真是去郊游写生。
阿瑞听闻蔺景然要出门也闹着要去,被蔺景然好说歹说,许下一堆好处,才勉强留在宫中好好上学。
京郊南苑的皇家园林此时秋意正浓,那几棵巨大的银杏树通体金黄,扇形叶片落了一地,厚厚铺展开,宛如金毯。
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光斑跳跃,美得不似人间。
蔺景然一下车后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脸上漾开由衷的笑意。
她寻了处视野极佳的位置,铺开画纸,调弄颜料,当真认真画了起来。
郗砚凛在不远处的亭中坐着,远远看着她。秋阳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暖光,她时而凝神运笔,时而抬头观景。
神情专注而愉悦,与宫中那副慵懒娇气模样又自不同,倒显出几分灵秀洒脱的本真来。
四周侍卫悄然布防,闲人早已清退,只余风声鸟鸣和画笔扫过纸面的沙沙声,时光静好。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蔺景然完成了大半画作。
她放下笔舒展了一下手臂,朝着亭子走来,笑道:“陛下您看,这秋色可还入眼?”
郗砚凛抬眼望去,画纸上金叶纷飞,秋意盎然,色彩果然比宫中颜料鲜活生动许多。他颔首:“尚可。”
郗砚凛向来要求高,得了他这二字评价,蔺景然更是开心。
挨着他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喝着,絮絮说着哪处色彩如何调得,哪处光影怎样捕捉。
一名侍卫统领快步走来,在郗砚凛身前低声禀报了几句。郗砚凛面色一沉,点了点头。
蔺景然停下话语,看向他:“陛下,可是有政务?”
“无事。京兆尹来回禀秋狝布防事宜,已处置了。画既已成,咱们便回去吧。”
蔺景然乖巧应下,吩咐宫人收拾画具。车驾缓缓驶回宫城。
蔺景然靠着车壁,看着窗外掠过的秋色,轻声问:“陛下,方才……是柳相府上出了什么事吗?”
郗砚凛转眸看她,并未隐瞒:“柳弈明在天牢中,试图自戕,未成。”
蔺景然微微一怔,沉默片刻,低低叹了口气:“何至于此……”
郗砚凛冷冷道:“罪有应得。”
车驾驶入宫门,郗砚凛忽然道:“过几日秋狝,你也一同去吧。西山枫叶,比南苑更盛。”